華夏 二(1 / 2)

指南錄 酒徒 3112 字 2023-02-28

華夏(二)

吉州防線遠沒有筠州防線地理位置優越,在上一道防線,黃葉嶺、八疊山華林山等高低起伏的山脈幾乎連成了一串,守軍在關鍵地段修幾座堡壘,就可以有效阻擋蒙古軍前進。而在蒙古人舍生忘死的打擊下退守筠州後,攻守雙方等於把江南西路的險要之所各自占據了一半,破虜軍再想集中兵力偷襲北元某處薄弱點已經沒有成功的可能,非但如此,在元軍強大的攻勢面前,大宋豪傑的處境一天比一天艱難。

為了保持整條防線不被蒙古人奪下,鄒洬調整戰術,將防御重點放在了仰山、鍾山、百丈嶺、皂閣山等幾個突出的寨壘上。各座寨壘的中間地點,則盡量以壕溝、鹿砦、鐵絲網遲滯元軍的推進速度。仗打了這么長時間,除府城外,吉州各地已經堅清辟野,即使偶爾有小股蒙古騎兵滲透到防線背後,也收不到什么破壞效果。

隨著時間推移,守軍的劣勢也越來越明顯。潮濕的氣候令火器的威力大打折扣,另外,吉州防線大部分的防守設施還沒來得及完善,新補充來的破虜軍士卒訓練程度也遠遠不足。各地趕來的豪傑雖然熱情不減,但比起劫掠四方,作戰經驗豐富的蒙古武士,老實巴交的大宋農夫顯然不是人家的對手。往往一次接觸結束,元軍死傷百余名,宋人的犧牲卻超過元軍的兩倍。

一旦伯顏再突破吉州防線,鄒洬就只能在平原上與蒙古軍決戰。在新式武器無法發揮出全部性能的情況下,用沒經過多少訓練的農夫去迎戰蒙古鐵騎,結局已經與飛蛾撲火已經差不多。所以,鄒洬不敢再退,也不能再退,雖然文天祥的軍令中允許他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吉州和贛州,退守福建和江西的交界。但鄒洬知道如果自己那樣做了,伯顏極有可能掉頭東進,從背後切斷文天祥的退路。

「我不會讓人攻擊你的後背!」鄒洬在給文天祥的回信中這樣寫道。自從八年前二人在南劍州誓師以來,無論在多險惡的戰斗中,鄒洬都曾沒讓文天祥腹背受敵。盡管在大都督府的成長過程中二人的志向發生過沖突,但危難時刻,鄒洬知道自己該怎樣報答文天祥的信任。

至於如何取得勝利,鄒洬在信中沒有細說。得知忽必烈已經攻向登州後,他一邊武裝趕來參戰的農夫保衛家園,一邊偷偷地命人在各堡壘下面埋下了火葯罐子。

幾日後,伯顏的攻勢突然加緊,卻被新趕來入伍的農夫們擋了回去。農夫不擅長列隊作戰,但保衛家園的決心卻一點兒不比破虜軍士兵差。剛被雨水沖洗干凈的群山再次被血染紅,冒著硝煙的叢林間,躺滿了各地義勇的屍體。

守衛在羅霄山余脈和仰山交界處黃泥關的民軍首領劉士泰送來戰報,說黃泥關瀕臨失守,太和縣三千義勇戰死一千六百余人,協同防御的破虜軍戰死七百,剩下的弟兄們幾乎個個帶傷,很難在元軍的下一輪狂攻中堅持下來。

「如果守不住,你就撤下去吧。記住讓義勇先撤,破虜軍斷後。否則一旦被敵軍追上,大伙都難戰場上揀回性命!」鄒洬沒有更多的援兵可以補充給劉士泰,直接在他送來的戰報上批示道。

第二日,黃泥關再次遭受元軍猛烈攻擊,兩萬多蒙古武士前仆後繼,不顧死傷。雙方激戰了一日夜,大宋戰旗依舊插在黃泥關殘破的城牆上。

「你們為何不退?」另一伙來自南安軍的義勇趕到後,對著只剩下不到六百人的黃泥關守軍問道。劉士泰搖頭苦笑,低聲回答:「六年前太和城頭,咱們守了三日,城破後,韃子頭下令屠城三日不封刀。今個鄒大帥帶著大伙在這里跟韃子干了一百七十多日,咱們退了,父老鄉親還有活路么?」

聞此言,南安軍義勇慨然長嘆,把家鄉父老趕制的,寫著南安兩個字的戰旗高高升起在城頭,並立在破爛的大宋戰旗旁邊。消息傳開後,各地義勇不約而頭在各自的陣地前打起了故鄉的旗號。

南安、永新、吉州、太和,還有已經落入敵人之手的筠州、袁州,各個標記著家鄉地名的戰旗高高飄揚。

一百七十日不封刀,大伙退亦是死。等死,還不如戰死於疆場之上。

仰山背後的小村落,鄒洬、曾寰、張唐、吳希奭、秦逸雲等各級將領站在沙盤前,雙眼熬得血紅。伯顏突然不顧一切地進攻讓眾人倍感壓力,但在承受壓力的同時,又隱隱感覺到了扭轉戰局的機會。只是這個機會仿佛禪語,明明感覺到他在眼前,卻找不出其中關鍵。

參謀們精心制作的沙盤上的山脈起伏,紅色和黑色的角旗互相交錯著插在高山大河之間。每一面紅旗,代表著一支大宋豪傑,而一面黑旗,則表示著一個北元千人隊。

這幾天伯顏主要進攻方向在黃泥關、瓦土寨等幾個仰山和羅霄余脈交界處的營壘。而鄒洬卻認為,伯顏最終的主攻方向還是張家嶺,金水河一帶。那段地域最開闊,突破了破虜軍的營壘後即是一馬平川,非常適合騎兵大規模展開。

「秦逸雲,你再核實一下各寨壘的具體人數。低於一千的,連夜安排人去增援!」鄒洬敲了敲桌案,低聲吩咐。無論伯顏采取什么樣的手段,自己的戰術安排不能隨著敵人的動作而盲動。打了太多敗仗,鄒洬在戰場上的心理素質已經十分成熟,根本不會考慮一味的堅守不出,對自己的名聲是否有影響。

「是!」秦逸雲抖擻精神,大聲答應。能進入破虜軍決策序列,他感到很榮幸。所以無論鄒洬安排他做什么,他都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特別是張家嶺,金水河那兩段,別處陣地被伯顏突破了,咱們還能調整收縮整條防線,這兩段在咱們的正中央,一旦被伯顏切進來,弟兄們就首尾不能相顧了!」鄒洬伸出大手替秦逸雲正了正頭上的銀盔,語重心長的補充了一句:「告訴弟兄們,後退一步是家園」!

「大帥放心,咱破虜軍的弟兄不會丟大都督府的臉!」。秦逸雲握拳敬禮,轉身跑了出去。經過破虜軍中的半年磨煉,他身上那種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早已被滌盪干凈,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陽剛味道。

「依諸位之見,伯顏到底打算干什么?」鄒洬目送秦逸雲離開,轉過頭來對大伙問道。

「恐怕是忽必烈給他下了嚴令!」曾寰用手使勁擰著自己的下巴,遲疑地推測。在不清楚對手具體實力的情況下,伯顏采取不計傷亡的強攻戰術,明顯犯了兵家大忌。以伯顏數十年的作戰經驗,他不應該如此沖動才對。唯一能解釋這種行為的理由就是,有人給他施加了難以承受的壓力,而在北元的官職架構中,除了忽必烈本人,伯顏不需要理睬任何人的命令。

「也許是老家伙自覺時日無多,熬不下去了!」張唐的觀點永遠比眾人樂觀,笑了了笑,他又自己否決了自己,「不過這老家伙在草原跟海都泡蘑菇,一泡就是大半年。按道理,他應該比咱們能熬時間才對!」

「咱們自己有沒有疏漏之處,讓伯顏看到了速勝的機會?」吳希奭向來出言慎重。文天祥去兩浙前,把江南西路和荊湖南路的兵馬大權都交給了鄒洬。因此,眾人做任何調度,都涉及到破虜軍三分之二家底,不由得大伙不小心自己的一言一行。

「應該沒有,步步退縮,利用地形消耗北元兵力,以空間換時間是咱們早就商量好的對策。即便咱們想冒險,手中也沒足夠的兵馬!」鄒洬低聲回答。

很多判斷被提出,旋即遭到了大伙的否決。伯顏對新附軍將領極不信任,所有決策都不准許他們參與。幾個與大都督府有聯系的統軍萬戶都無法送來准確情報,失去了重要的情報來源的情況下,敵人的真實意圖非常難琢磨。

「報告將軍,大都督的飛鴿傳書!」出去檢查防務的秦逸雲懷里抱著一個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的信鴿,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

「馬上解下來,曾將軍,你負責對譯」!鄒洬高興地吩咐。文天祥向來不喜歡對外出的將領指手畫腳,此時他冒著消息被人截獲的風險發來信鴿,肯定是有萬分重要軍情。

曾寰解下信鴿腿上的竹筒,用指甲小心地掀開蠟封,取出一張寫滿數字的紙條。轉到內堂,憑借事先與文天祥越好的密鑰開始翻譯情報。片刻後,他興奮地走了出來,站在鄒洬身邊向大伙轉述:「忽必烈攻向登州、膠州和萊州,李興帶人渡海去支援陳吊眼。丞相是在五天前給咱們發的信,風雨太大,所以信鴿大部分都沒到達目的地!」

「忽必烈進攻第二師?」眾將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陳吊眼北上山東,目的就是吸引元軍注意力,給大都督府爭取時間。而聰明了一輩子的忽必烈偏偏在這個時候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大錯。

「這就可以解釋伯顏何以發瘋了!」鄒洬長出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如果忽必烈率軍渡江,則元軍占據了整個戰場主動。大伙在江南西路即使頂住了伯顏,也阻擋不了忽必烈繞路奪回兩浙,進逼福建。而忽必烈去進攻陳吊眼的冒失舉動,剛好讓局勢顛倒過來。如果他在山東打了一場礦日持久的爛仗,伯顏即便成功拿下江西,依然面臨的自家實力耗盡,而敵軍環繞的境地。所以伯顏才拼了老命,試圖在西線制造緊張局勢,干擾大都督府的軍事部署,讓文天祥不敢派兵援助陳吊眼。

「派人快馬送信給丞相,讓他放心打他的。咱們這邊絕對不給伯顏任何取勝的機會!」鄒洬大聲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