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 九 卷終(1 / 2)

指南錄 酒徒 4346 字 2023-02-28

華夏(九)

燃燒的膠州灣內,破虜軍水師將領們憤怒地議論著觀濤堡方向發生的一切。守將李興把北元驅趕自家百姓攻城的消息及時的傳到了艦隊中,震驚之余,水師弟兄們將更多的炮彈傾泄在靠近海岸部分的元軍陣地上。

這是一群魔鬼,已經不屬於任何民族。能早日把他們毀滅掉,就能挽救無數生命。

「疊山道長派人傳過信來,郭大人所獻大都城的建築和街道總圖已經核實,確認無誤!」女軍師曾琴把一份剛剛對譯出來的密報放在了書案邊。書案後,本來該在長江防線十里聯營內恭候忽必烈大駕的文天祥抬起頭,露出一張疲憊的笑臉。

「派快船和信鴿同時出發,通知陳吊眼將軍,命令他執行「荊柯」方案!」文天祥掃了一眼密報,果斷命令。大都督府愛惜人才,卻決不會為了幾個學者拿自己的弟兄冒險。半年前,曾寰在臨去江西任職的時候,給他提了一個反擊元軍的建議。這個建議只有很少人知道其中秘密,代號便是「荊柯」。

而綁架大都城的設計和督建者來南方,是整個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此刻,堅守在膠州灣的不是陳吊眼,而是兩浙安撫使李興。各堡壘中的破虜軍士兵也不只是七千老兵,而是五萬三千新銳,大都督府能拿出來的全部人馬。相反,駐扎在建康城外,連綿十里的水寨內,只有浪里豹、鑽山鷂子所部五千余破虜軍,其余全是各地集結來的義勇

長江畔日日操演兵馬的大都督文天祥,在忽必烈回撲膠州灣消息傳來的那一刻,立即以研究作戰方案為名躲入了城內府衙。自從那一天後,他就再沒於將士面前出現。

丞相大人就在膠州灣,在戰艦上看著大伙。這是堡壘內所有破虜軍將領都知道的秘密。

「命令陳修儒,新訓練好的火槍手,隨時用船運到膠州灣來參戰!」文天祥看了看正在草擬命令的曾琴,繼續補充。

「給呂師夔發信,是做民族的罪人還是洗刷前恥,讓他拿出點行動來!」

參謀們快速記錄著,一道道命令借助快船和信鴿,飛速向各地傳去。大都督府沒有力量一戰而定乾坤,卻有決心讓忽必烈和他的鷹犬們永遠沒機會踏上長江南岸。

「最後,」文天祥拔劍而起,「以大都督府名義向草原發檄文,把忽必烈驅趕遼東戰俘攻城的舉動告知他們,告訴所有部落,此戰不是針對蒙古人,而是針對一個獨夫,所有民族的公敵!」

「忽必烈決不是什么英主,也不是你所期待的明君。他是一個獨夫,連蒙古人都棄之的獨夫!」

潭州鎮戍使司,統軍萬戶夏良佐的偏帳,材單薄腰桿卻挺得筆直的卓可侃侃而談。

「那趙家小兒呢,他就是一個千古明君了?」夏良佐按劍冷笑。知道對方的來意,所以他故意在軍營里躲了近一個月以免老友見面時尷尬。卻沒想到卓可膽子如此之大,最後居然不顧生死硬闖到他的軍營里來。

對方來的目前很簡單,眼下在荊湖南路,賽因德濟將軍的兵馬與宋將蕭明哲、楊曉榮所部正處於膠著之態,伯顏把大部分新附軍都調往了江西。如果譚州鎮戍司這萬余新附軍選擇此刻在賽因德濟背後**一刀,可以說,整個江南的戰局都會在頃刻間發生巨變。

但那樣做對潭州軍有什么好處呢?大宋重文輕武,將軍們永遠在文職面前抬不起頭來。此時用到武將,皇家什么承諾都敢許。將來危機結束,武將們都不會有好結果。況且此刻伯顏大軍對江西志在必得,忽必烈陛下三十余萬兵馬橫陳山東,克日即將南下。大宋在此刻的種種繁榮,必將是曇花一現。剎那間繁華後,又會永墜黑暗。

「皇上很聰明,但絕不是一個明君!」卓可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趙昺在泉州的作為瞞不過北元細作,硬把一個頑童說成英明神武,卓可做不到,對說服敵將的事情也沒任何好處。

「那我倒是奇怪了,卓兄憑何而來。難道想借我手中之劍成就你的美名么?」夏良佐沒想到作為說客的卓可如此坦誠,帶著幾分戲弄的表情問。

「大宋已經不是原來的大宋,它的興衰,不再取決於一個皇上!」卓可坦然地回答。然後,笑著反問「夏兄可曾聽聞約法之說?可曾用過福建器物?可曾見過破虜軍之威?」

「一群大逆不道的狂徒,虧得卓兄好意思提那些顛倒上下的混帳事!至於破虜軍軍威,夏某正欲一見!」夏良佐的手再度按住了劍柄,拇指輕壓,綳簧響亮出聲。

「原來,夏兄寧可給蒙古人當狗,也不願試一試新的治國之道。文丞相之見與卓某素來不合,但文丞相卻讓卓某多了一份選擇!」卓可傲然伸直了脖子,「夏兄但請揮劍,不出十年,當有人為卓某報今日之仇!」

夏良佐的手握在劍柄上,指節發白,半截青霜在陽光下照眼生寒,幾度拔出,又幾度插回劍鞘。不知道為何,平素靈活如臂的它卻突然變得如此沉重。

此刻需要做出選擇的不僅僅是夏良佐。

臨江軍,伯顏帶著十余萬百戰精兵偃旗息鼓。老將火者不花已經順利抵達豐城,在武陽河對岸,新起義歸宋不久的地方警備軍亂作一團。求戰心切的奧爾格勒保證,只要丞相大人下令,半天時間,他就可以把羊毛大纛插到對岸的進賢城頭。

「鄒洬到了哪里?」伯顏不理睬奧爾格勒私下派來的請戰信使,低聲問道。

「鄒洬帶領王石、西門彪主動出擊,新附軍抵擋不住,已經退往袁州和宜風,再退一步就要過了元江!」伯顏的心腹愛將格根上前匯報。

「再等一天,待鄒洬殺過了元江,本帥堵他的後路。曾寰那村夫呢,他的位置在何處?」伯顏捋了捋胡須,笑容中不無得意。

「他與張唐、林琦部逼近新余,動作很古怪!」格根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

「什么意思?難道你認為其中有詐么?」伯顏明顯感覺到了屬下話語中的試探之意,大聲命令:「講,別學南人那樣優柔寡斷!」

「是!」格根站直身軀,看著伯顏的眼睛說道:「屬下覺得丞相之計雖妙,鄒洬卻非庸手,他這么快落入我軍布置,非常蹊蹺?」

「你認為他在將計就計?」伯顏楞了楞,問道。

「他手中兵馬不足,無法跟丞相玩什么將計就計的花樣!」格根大聲回答,「但他明知丞相想引他在平原決戰,還貿然而出。原因只可能有兩個,第一,他認為破虜軍在平原也可以與我鐵騎爭雄!」

這顯然不可能,火槍雖然犀利,但裝填速度非常慢。沒有戰壕和堡壘相佐,高速沖擊的戰馬可以輕松沖破火槍兵的防線。伯顏在私下里曾跟將領們多次推演過火槍與鐵騎爭雄的情景,得出的結論卻是,只有在堡壘後和山地中,火槍才有機會與騎兵一博。

「第二,江南東路,甚至兩浙,是其所必救。如果丞相真的不顧一切沖進去,對破虜軍和文賊的威脅,遠比擊敗鄒洬所部大!所以,明知道不是丞相對手,他也必須出來與丞相一戰!」

上萬戶格根指指點點,目光落在羊皮地圖上,建康城所在位置。那里,北元細作們用濃墨畫了一個大圈子,代表著文天祥所部二十萬大軍。

「你是說,文賊的主力不在建康?」伯顏突然好像發現了什么,難以置信地問。如果真的這樣,文賊的主力去了哪里?他跳起來,三步兩步奔向桌案,抄起一疊地圖,一張張扔下去,直到扯出了最關鍵一幅。

膠縣,一個岌岌無名的彈丸之所落入他的眼底。想想忽必烈驕傲的性格,瞬間,大元丞相伯顏臉色雪白。

「當如何?」半晌,伯顏從地圖上抬起頭,無力地問道。

「要么,直入兩浙,逼文賊回師相救。要么,回頭吞掉鄒洬,然後撤軍回荊湖!」格根的回答簡潔明了。

伯顏謹慎地把頭再度垂到地圖前,他是大元丞相,不能像一個將領般為所欲為。反復思量後,伯顏抬起疲倦的雙眼,低聲命令道:「給呂師夔下令,讓他立刻帶兵東進,此戰之後,本相保舉他呂家世代封侯!」

「是!」格根答應著,從案前取來紙筆。

「傳令火者不花,放棄豐城,火速回師與本相擊殺鄒洬。砍了文賊這只手臂,本相當保得大元半壁江山!」

「是!」格根停住筆,將墨跡未干的羊皮紙遞給伯顏。伯顏立刻用印,半柱香後,整個蒙古大營都動了起來。

快馬在山野間飛速奔走,馬背上的信使精疲力竭,卻不敢停下來喝口水。滅宋之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時間,已經成為了勝負的關鍵。

接連六天六夜,忽必烈揮師狂攻觀濤堡。

人海戰術終究收到了一些成效,望海、臨風兩座輔堡先後被元軍拿下。雖然守將在撤入大海之前點燃了埋藏在地窖中的火葯,把輔堡炸成了一片廢墟。北元士兵還是成功地達成了清理觀濤堡外圍障礙的目的。

接下來一步,他們就要以優勢兵力取硬爬城牆。仗打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紅了眼睛。自已一方付出多少代價已經不重要,守軍兵力到底是不是先前探明的不足七千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觀濤堡一定要拿下來,陳吊眼必須死。否則,大元兵馬將再沒勇氣進入江南。

不進入江南,就不會搶到大把的金銀、絲綢和如花美女,先前的弟兄們就白白犧牲了。如此虧本的買賣,大元將士不願意干。

「朕終究是略勝一籌!」望著遠處那座被黎貴達用重炮炸得坑坑窪窪的城牆,忽必烈不無得意地想。惱人的鐵絲網已經被民壯們扯爛,城牆下縱橫交錯的壕溝也被罪囚們用屍體填平。觀濤堡現在已經是一顆煮熟了的雞蛋,只要用力敲碎他的外殼,就可以品嘗到勝利的美味。

占領了這個堡壘,就可以把重炮放在堡壘中的炮位上,沖大海里邊的戰艦開火。戰艦的炮火數量雖然多,自我防御性卻遠遠不及要塞。

這一仗,他贏定了。

「轟!」「轟!」幾聲不和諧的炮聲打破忽必烈的美夢。煙熏火燎的城牆後,虎蹲炮再次噴出劇烈的火焰,將正在爬城的元軍士兵螞蟻一樣掃了下來。

「命令黎貴達,給我轟,把所有炮彈砸進堡壘中去!」忽必烈放下望遠鏡,歇斯底里地喊。

片刻後,北元的重炮陣地再次發威,黎貴達瘋狂地叫喊著,指揮重炮手將一顆顆巨大的彈丸傾在觀濤堡的城牆上。城牆表面被砸得磚石亂飛,一個個彈坑如同魔鬼張開的大口,邊緣處,鮮血滾滾而下。

港外內的戰艦多次冒險靠近海岸,向重炮陣地反擊。但黎貴達選擇的炮位非常巧妙,剛好躲在了艦炮的射程之外,卻能攻擊到重炮數量稀少的堡壘。

三輪齊射後,城牆上的火炮被打啞了。暗黑色的血順著殘破的城牆向下流,給漆黑的牆面上又添加了數縷殷然的紅。轉眼,這縷血色就被更多的鮮血覆蓋,數萬元軍在炮擊結束後,再度展開了瘋狂的強攻。

李興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城牆上往來沖殺。

失去外圍的障礙物後,火槍手已經阻擋不了元軍爬城。但觀濤堡的使命還沒結束,他們必須把忽必烈拖在這里,拖到最後的勝利來臨。

幾千名士兵螞蟻般爬上來,被砍倒一批,又撲上來一批。

「嘿!」李興用盾架開對手的一擊,將斷寇刃捅進敵人軟肋。與他放對的那個漢軍士兵登時痛得扭曲了臉,身體卻兀自不肯倒下,雙手抓住卷了刃的鋼刀,死死不放。側面,兩把彎刀同時砍下。

李興擰身,揮臂將斷寇刃連同刀上的屍體一同甩向敵軍。然後揮盾,砸在一個蒙古士兵的臉上。蒙古武士悶哼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李興從他手中奪過彎刀,接連揮舞,將兩個漢軍士兵砍下城頭。然後將彎刀當作暗器擲出,掃掉半個剛剛探上城牆的頭顱。

「李兄莫慌,完顏靖遠來也!」文天祥的侍衛長完顏靖遠帶著一隊精銳,從城牆另一段跑來支援。幾個試圖從背後襲擊李興的敵人都被他砍倒,附近元軍紛紛辟易。

城牆下,有人偷偷地彎弓搭箭。

「啊!」完顏靖遠慘叫,高大的身體頓時矮了下去,幾把彎刀趁機撲來,直取他的後背。

李興猛然回身,用盾牌磕開無數彎刀刀。硬生生將完顏靖遠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兩個破虜軍士兵扔掉盾,一邊作戰,一邊架起完顏靖遠。

「送他上船!」李興大聲命令。轉身再度殺入敵軍當中。

「放下我,放下我。我不會撤,我不能撤,丞相登岸了,丞相等岸了!」完顏靖遠大吼著,推開士兵的扶持,從陣亡戰士的身邊撿起染血的火銃。

半跪在地上,他對著離李興附近的元軍扣動了扳機。

「乒!」一個蒙古武士被轟下了城牆。

「乒!」又一個漢軍百夫長跌倒於地。

「砍了那個用火槍的跛子!」沖上城牆的幾個漢軍大喊,舍了李興,同時向完顏靖遠撲來。

完顏靖遠冷笑,繼續裝填火葯,彈丸,射翻近在咫尺的敵手。然後,半跪在地上,把火槍當成短棍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