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羽逝(1 / 2)

四叔 月上無風 2692 字 2023-02-28

說是不在意,但那入夜才停的笛聲,聲聲吹斷翟羽心魂。

他這般慨然在宮里展示對她的情意,是護她的命;她卻不敢稍作回應,怕拖累了他。

死生契闊,她不敢與子成說。

那便干脆,將此一曲,以作送別,她知道他安好,便已足矣。

輾轉反側,終是難眠,翟羽便干脆起來,點燃一盞孤燈,磨好墨,鋪開一頁宣紙,將心情點滴,記錄而下。

很快,入了冬,又再到了除夕。

外面箜篌歌舞之聲隱隱傳來,顯出一派熱鬧場景,翟羽沒了父母,也不願守歲,早早的便想吹燈上床。

可卻有不速之客來訪。

顧清澄大方進來,任侍女替她解開大氅,望著桌前散著頭發的翟羽嬌笑道:「你這里倒是清靜,但也忒冷了些。」

翟羽沒有抬首看她,但也擱下了手中毛筆,淡淡問了句:「你怎么來了?」

顧清澄抱著手爐,揮退侍女,笑著往榻上一坐,才緩緩開口:「自然是聽到好消息,迫不及待來與你說一聲,也算恭賀新年。」

翟羽輕笑一聲,對身邊的孫嬤嬤說:「嬤嬤,去幫我斟壺熱水來,給琰王妃潤潤嗓子,也怕她坐久了傷風毒霸星海。」

孫嬤嬤應了,看了顧清澄一眼,便退了出去。

顧清澄冷哼一聲:「被關了這么久,倒還是沒治得了你牙尖嘴利的毛病。」

孫嬤嬤進來,放了一壺熱水放在炕桌上,隨後便聽從翟羽指示,出了房間,並帶上了門。

翟羽披著外衣,走到榻的另一邊,坐下,替顧清澄和自己各倒上一杯熱水後,方端著茶杯開口:「我這里無茶,你若渴了,便將就飲著,其實白水喝久了,倒也覺得素凈自在,」說完,抬頭看向顧清澄,「你今天是要給我說什么好消息來著?」

顧清澄眯眼,恨恨看著翟羽。只見她如今雖然瘦的似是弱不禁風,散著頭發也沒任何雕飾,卻偏更如出水的芙蕖,清麗的一身靈氣。她不再戴假喉結,聲音也是宛如珠玉,眸光流轉之間,讓人身心酥麻,移不開眼。自己一個女子尚且如此,若是換做男子,該如何抵擋此絕色?

見翟羽容貌傾城,神色自在,顧清澄心里又更恨了許多,可想到要告訴她的事,說不定能一下子撕裂她的鎮定,又覺痛快,便陰森森地說:「自然是關於琛王的。」

「哦?」翟羽先是顰眉,後又微微一笑,「四叔成親是在中秋,現在也過了幾個月了,該不會是府內將有添丁之喜吧?」

「正是!」顧清澄神色有些急不可耐的猙獰,「方才除夕宮宴上,琛王妃忽覺惡心不適,經太醫診斷,說已有兩月身孕。你還沒見過你四嬸吧?那可真真是個美人。」

「有我美?」翟羽笑了,一挑眉,反問一句。

顧清澄被她噎的一口氣提不上來:「翟羽,你怎么這么不要臉!?」

翟羽笑意靈動,無所謂地攤手,「那就是不及我美了。」

顧清澄一拍桌子,再捉起桌面上被自己震得一跳的杯子,一飲而盡後方喘著氣問翟羽:「你就不氣!?」

翟羽舒出口長氣,唇邊微笑不改,「有什么好氣的?這些事,在我回來之前,便想的清清楚楚了。」她看了眼顧清澄,再把手挪到心口,「所以老實話就是,雖然這里難受,卻沒什么好氣的。我這一生陪不了他,難道還期望著他這樣一個人終身不娶?我沒那么傻,這樣是跟自己過不去。」她之前的人生,已經夠跟自己過不去了,最後這段日子,便罷了吧。

「你在裝,你裝什么呢?你那么愛他,一定是難受壞了,」顧清澄凄厲笑著搖頭,「不過你倒是看得清楚……如今翟琛和父皇是父慈子孝,他每日侍奉父皇湯葯,壓根再沒有提起過你。我還以為他待你有多么不同呢,至少會為了你來個舉兵謀反之類的……原來也不過如此。」

「是啊,不過如此,」翟羽也搖頭,「如今你看我此等遭遇,也算出了口惡氣。」

「出了惡氣?不,還遠遠不夠呢,翟羽!」顧清澄捏緊拳頭,表情愈顯瘋狂。

翟羽平平接口:「我知道你恨我。」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顧清澄以往黑白分明的雙眸,此時已經徹底紅了,瞪著翟羽,像是下一刻便要噴出火來,「你不知道當我對翟琛一腔柔情深種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愛的是你的時候,對我是何等的侮辱!?你也不知道當你在怨恨翟琛和他鬧別扭的時候,我連恨他的資格都沒有!你也不知道,當我好不容易接受命運,嫁給翟琰,有了身孕,以為自己的幸福生活終於來到的時候,他卻因為你們而死在戰場讓我有多痛!」

「憑什么!?」顧清澄一揮手,將杯子掃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她扶著桌角,手背爆出根根青筋,「憑什么你們之間的愛恨糾葛,卻要干涉別人的生死幸福!?憑什么!?你當如今你還的夠了么?根本不夠的!不看你死的凄涼,不看翟琛懷揣悔恨孤獨終老,讓我這口氣到哪里去出異界最強族長全文閱讀!?」

翟羽默了片刻,垂首看著她泛白的指節,低嘆一句,「那你又可知我有多嫉妒你?」

「你嫉妒我?」顧清澄仰首大笑,仿佛聽到世間最好笑的笑話,「我有什么好讓你嫉妒的!?」

「至少,你從小被父兄捧在手心,視若瑰寶地長大,作為一個正常女孩兒長大,當你一身艷紅騎裝,在棗紅色駿馬上飛馳歡笑時,你不知我有多羨慕……」翟羽靜靜地抬頭,看入顧清澄眼睛,平緩地說,「雖然你最初愛上的人不愛你,可你卻可以得六叔珍視,嫁他為妻,並和他舉案齊眉,夫妻和睦……你身上背的所有重擔,不過來源於單純的愛恨,而我……這么多人的命……我連想要任性一回都做不到。我男不男,女不女,如今連一個女孩的發髻也不會梳,我不會針織女紅,我手心滿是練武的繭子,我一身皆是傷疤,我左手已廢,現在連握住一樣東西都是不能……」

「你要說我是自作自受,可我最初能選擇自己不來到這個世界么?有沒有誰在替我安排這一生悲戚命運的時候,問一聲我願不願意了?」翟羽看著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的顧清澄,微微揚了唇角,「這世上,誰不是無奈的?誰不是身不由己?」

顧清澄已被她說動,卻匆匆挪開目光,冷哼一聲,「別企圖強詞狡辯,你當我會同情你?」

「兩個可憐人,談什么同情和嫉妒?」翟羽輕笑一聲,「但是清澄,你此生至少品嘗過何謂幸福,只是失去了罷了,而我,卻從沒有過……我對四叔,是愛是恨,其實常常我自己都分不清楚。這也是為什么,我到如今這一步卻反而平靜了的原因。只為萬事,都已不由我做主。」

顧清澄伸手扶在額邊,垂首望著自己鞋尖,半晌才低低嘆了聲,「得到了又失去的感覺,也很難受……我連喜歡他都沒有給他說過……」

翟羽起身,又尋了個杯子來,給顧清澄斟了杯水,眼看著她將滑落頰邊的淚水急急抹去,不自在地背過身去。

「六叔的事,是我的錯,」又重新坐下後,翟羽才低眉嘆道,「如果當初不是我任性,他不會為了護我自斷右臂,後來在康城也不會……」

「夠了!」顧清澄厲聲打斷她,神情又復變得扭曲。

翟羽抬眸望著她,「我只是想說,是我對不住你。」

「所以你以為我只會報復你,而不會去報復翟琛?」顧清澄冷笑,「現在是我還沒能力動他,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生不如死。」

翟羽緩緩搖頭:「你不會的。」

顧清澄挑眉:「你看不起我?」

翟羽嘆了聲:「如果你真有那樣一天,你也下不了手。」

「你以為我是你?你以為我還愛著他?」顧清澄愈發覺得好笑。

翟羽笑了,「你為什么不想,現在對他來說,就是生不如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