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復仇(1 / 2)

四叔 月上無風 2735 字 2023-02-28

這場暴雨,前後綿延,竟接連下了七天。

七天後的入夜,雨漸息。

這天白天,翟羽在雨霧朦朧的陰霾天氣下出殯,下葬。敬帝還撐著身體在釘棺時出現了片刻,翟琛知道,敬帝不過是為了確認翟羽究竟死沒有,或許終究察覺斗不過他,斗不過天意,所以唯恐他連翟羽都沒有失去,半點損失都無。

送葬隊伍出城後,他又去伺候了敬帝湯葯,忙活了整整一日,翟琛才濕著一身衣裳,回到自己的宮室。孟和順忙招呼人准備熱水讓他沐浴,可翟琛剛去了身上濕重的墨青色外衣,便有人來報:「王爺,皇上那邊怕是不好了……」

「知道了。」翟琛沒有急著趕去,而是依舊簡單沐浴過換了干凈衣裳,才沿著長長宮廊走道,再度往凌絕殿而去。

一年時間,他終是一步步將京畿里大部分守衛力量撤換為玄衣騎。但這不過是為了確保在這一刻到來時,不會發生什么異變,能用思慮一步步解決的事情,他便不喜歡用武力。

這一條路,幾乎是毫無差錯地了過來,將到終點時,他卻半分也不著急了,只想這條路再長一些。

走到凌絕殿前,不過錦鞋微濕,他邁入空盪的宮殿,眼睛通紅的任貴妃迎了出來,看到他只默不作聲微微一低頭,便帶著高敬等人全部撤了出去,又趕走了外殿跪了一地的妃嬪。

這下,凌絕殿便更是安靜陰森,角落燭火拉著翟琛的影子拖了很長,映著他端著湯葯一步步穩穩走到敬帝床前,床上的老人發須花白稀疏,早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父皇,該喝葯了。」他唇角微勾,冷冷地喊了一聲。

敬帝微微睜開眼,喘了許久才說:「你來了?」又嘶啞地笑,「這個位子,終究還是歸了你逆亂青春傷不起全文閱讀。朕,抗不過天命。」

翟琛不動聲色坐到往常的位子,過了會兒才淡淡說:「天命算什么?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才不可活。」

「你……」敬帝已經發白的眼睛鼓了鼓,「你想說朕自作自受?」

「父皇,」翟琛淡淡截過他的話,「你輸了。」

「朕知道……」

「你不知道。你以為你是輸給天的,但你確確實實是輸給兒臣的,」翟琛用葯匙攪著手中的湯葯,慢慢悠悠地說,「其實你猜的對,從一開始我就想要皇位,你也說的對,從一開始我就想殺了你。如今,兒臣不才,兩個都做到了。」

「你……你……」敬帝終似是意識到什么,可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有眼睛越睜越大。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其實是因為最開始你就算錯了,」翟琛說的面無表情,「你以為兒臣會是想造反的,可即使父皇不圈禁翟羽,兒臣也不會造反,只為兒臣要的不只是皇位,而是你不得不看著兒臣這個你最厭惡的皇子最後卻名正言順登基,這樣才痛快。兒臣不需要世家姻親,不需要籠絡朝臣,甚至不需要表現優異……當然,像父皇這般利用姻親謀取皇位之人,想必十分不能理解兒臣的耐心。但這普通的耐心,和對你的恨比起來,又算什么呢?」

敬帝氣得鼓眼睛,手將錦被死死揪住,堵了半晌才說出一句,為自己辯解一般,「朕很早便知道你恨朕!」

翟琛冷冷一撇唇,「你的確知道,可卻抓不住我半分把柄和證據,便常常讓你猶豫和自我懷疑。但權利博弈,哪里容得你半分踟躕?這么多年,你對我諸般試探,下的最好一步棋,卻是平叛之戰里,終於下決心讓六弟殺了我,可惜你又偏偏看錯了六弟。不是一個高明的棋手便罷,更可惜父皇還是一個糊塗昏庸至極的皇帝。」

敬帝重重喘了兩聲,憤然啐道:「那是因為朕多少還念著天倫人倫,你卻比朕更狠心!」

「結局都是一樣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翟琛手上的葯匙在瓷碗上一磕,唇角牽出沒有溫度的弧線,「如今你死了,翟晨尚幼,你最後的翻盤可能,也被我毀掉。這局棋,我贏了。」

敬帝狠狠瞪住他:「你如何殺得朕!?」

「你說呢?」翟琛低頭,用葯匙舀出一勺葯,再微微傾斜,冷眼看深褐色葯汁如珠玉傾瀉,墜回葯碗……接著又是一勺,循環往復,「你的確處處戒備,用翟羽性命讓我投鼠忌器,更假裝親厚待我,讓我入宮侍疾,湯葯非要我嘗過才肯入喉……到最後你都病態地想逼我做些什么,以佐證你所疑不虛。只是這樣也好,如此一來,宮中便無人懷疑於我,民間贊我孝順恭謹,所有朝臣都默認我為儲君……這樣的事情更一定要記在史書上,以佐證我得位的……『清白』。」

「哈哈哈哈哈哈,」敬帝看著那葯倏然明白了什么,便捶床大笑起來,眉目之間卻全是痛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也不過要用這般法子才能贏朕!你以為你真的是贏家么?後世有無人詬病有何干系,你也無法千秋萬代!而且朕不信你就不心疼翟羽之死!她是因為你要這皇位才死的,你現在自暴自棄是不是覺得虧欠了她!?哈哈哈哈……」

「是啊,你殺了翟羽,想必覺得非常痛快,」翟琛扶著額頭,微微皺眉,「可是她好像沒死。」

眼見敬帝於大笑中哽住,翟琛忽覺暢快,也笑了笑,「兒臣的確心疼她,所以怎么舍得她死?以前的徐太醫早配出了假死葯,高公公被我收買,配的毒酒改了一味葯材,雖然毒是真的中了,但不致死,宮外有人悉心照料,她一定能比你我活的長久。」

「朕……今天才……」

「父皇今日所見,不過是具偶人罷了,她心最善,我連找具屍體替她都怕違了她心意,令她不喜死神之無影刀。父皇心眼通透,明白兒臣疼她,但父皇眼力倒是的確不好了。」

眼見敬帝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翟琛又不疾不徐續道,「父皇年輕時為了皇位曾利用白後深情,為了牽制各大世族,更是用「情」之一字在後宮做了不少文章。父皇也的確懂得利用這個字來令人傷心,只是你為兒臣指的那門婚事……王家嫡女,確為品貌端庄之人,可似乎在及笄之前便與兒臣軍中一名中將互許情緣。她家人看不上那中將,因此父皇稍有示意要為兒臣娶妃,便趕著上來要將女兒嫁與兒臣。可巧的是,大婚前夕,那中將剛被調到兒臣府里做了暗衛長……」

「你……」敬帝一口氣憋的臉色絳紅,「你……竟允許自己妻子與人私通?」

「兒臣從未將她視作妻子,又有何關系?」提到此,翟琛面色淡淡,「如今,王氏將要臨盆,你說,我對外報一個難產而死,讓他們雙宿雙棲,她會不會對我感恩戴德?」

敬帝又笑了起來,只是已經笑不出聲音,憋著那口氣,他沉沉地說,「如今朕還沒死,遺詔未下,一樣可以定你個謀逆之罪!」

「父皇記性不好,方才兒臣已說過,高公公是個審時度勢的明白人,早已經告訴兒臣,當父皇知道自己撐不過去,決定賜死翟羽之後,便寫了兩封遺詔,一份立我,一份殺我,可殺我的那份,應該已經不存於世了。」

敬帝掙扎著,怨憤非常地拍床:「朕早該殺了你!怪朕!最後竟為了南朝國祚,沒有殺你!」

翟琛輕笑一聲:「那父皇可以安心,南朝交到我手里,定會比在你手里好上許多。」

「還有,」停了停,他菲薄唇角一牽,又說,「父皇,你那可笑的心思……最開始你怕我造反殺了你,身子不好後,卻甚至想逼我造反,只為證明自己疑心不假。但你最怕的依舊是死,那我就最是要你不能得享天壽。我不會謀逆,讓天下人同情你,如今任你死在病床上,毫無尊嚴地輸的一敗塗地,多好。我若是要贏,怎么會給輸家絲毫可聊做安慰的機會?」

敬帝一口氣提在喉嚨眼:「你……也……活……不長……」

「會比你想的長許多,」翟琛放下葯碗,雍容起身,俯視著只差落氣的敬帝,神色越來越冷,「請父皇記得,到了地下如遇見我娘,別再喊她賤人。你自己的所作所為,比豬狗都愚蠢低賤一萬倍尚且不止……」

一字一句說完,翟琛再不屑看床上急促喘氣的敬帝,轉身拂袖而去。

不到殿門,便知龍床上氣息已斷。

翟琛出殿,仰首望著暗夜中的沉沉黑雲,潮濕又涼爽的夜風向他襲來,他神色卻依舊沉郁,半晌,才輕輕說了句:「我替你報了仇了。」

四更天時,皇宮中哀鍾沉重,宣敬帝駕崩,後宮六院,哭聲震天。

之前便被召入京的各王公宗親,與其余京中大臣命婦,連夜入宮,開始守靈哭喪。

高敬宣讀了敬帝遺詔,翟琛毫無懸念與異議地繼了位,稱,勤帝。

而是夜,琛王妃王氏,本欲入宮守靈,於路途之中驚動胎氣,難產而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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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羽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

喝下那杯鴆酒後,由嗓子起便像點了一把火,一直燒到腹中,引發一陣又一陣的劇烈疼痛和痙攣,她支撐不住,往地上倒去,接著便完完全全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