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無言以對。他生命中最大的放肆,便是那句「反下天去,豎旗為妖。」卻也終究只是妄言。
「楊兄,我有拋不開的責任,便只能對不起她了。」趙頊今日話似乎有些多,他看著敖寸心的畫像繼續道:「昨天發生了很多事,很多我從前沒有想過的事。」
「我宋室先祖有燭影斧聲千古疑案,我卻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事,也不願走這樣的路。」
趙頊這話,楊戩卻聽得明白。兄弟鬩牆他所不願見,那他便是懷疑昨天那水玉姑娘的出現與自己胞弟趙顥有關。
「楊兄,孤本想留你在身邊輔佐孤。依兄之見識如入官場必定前途無量。可惜楊兄卻志不在此。既然這樣,孤也只能好自成全,方不負我們一番相交。」趙頊稱孤道寡,楊戩便知了他的心意,不由一笑。
「只是孤這王府之內,永遠為楊兄留有一席之地。」趙頊允諾道。
「多謝殿下賞識。」楊戩墨扇輕搖笑道。
「楊兄你是鯤鵬,孤這小小王府拘不住你。只是高山流水,總有相見之期。」
「是,山水相逢總有期。殿下,楊某就此別過。」楊戩抱拳,灑然而去。臨走前他瞥了一眼那鮫綃上的話,便大步離去。
楊戩知道趙頊和自己是一類人,有自己的抱負和理想,所以只能辜負那些對自己有著深情厚誼的人。因王道孤遠,只適合獨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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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頊盯著那畫,卻見那畫中人似乎眨了一下眼睛。
鮫綃忽然無風而動,若水紋般四散開來。那畫中人似乎踏波其上,自畫中緩緩走來。
「你……」
「殿下難道不認識寸心了?」敖寸心反問道。
「寸心姑娘果非人間女子。」趙頊也並不驚訝,朗然接道。
「我乃龍族。」敖寸心笑著說,見趙頊還是盯著自己看,便又道:「難道殿下不信?」
「如今我也沒什么不敢信的。只是你既是龍族,卻為何接近我?」
「殿下出自皇族,自然該知道龍族與皇族之間的關系。只是我此次來,卻是來求殿下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我希望他日殿下榮登大寶之後,能親自齋戒做一場法事。向上天祈福。」
「所求為何?」
「祈禱我姑父涇河龍王能有再生之機。」
「傳聞涇河龍王死於前朝諫臣魏征的夢中,原來他竟是你姑父。」
「寸心姑娘,每個人都有遺憾的事,我也有所求。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我夫人的魂魄,把她帶到我面前。」趙頊開口道。
「殿下大概不知地府的情況,凡間的人一旦死去,便由黑白無常帶回陰間,由判官批生前功過,再由閻王殿下安排往生之事。依先夫人死去的時間來看,如今只怕已經重入輪回。」
「可我昨天還知道她來過。」趙頊著急道。
「那不是她。」敖寸心冷靜道。
「怎么可能?!阿璃怎會錯認阿琉?!」
「我並未欺瞞,確實如此。」敖寸心靜靜說道。她看著趙頊的眼中帶了悲憫,這一刻,他的宏圖抱負,他的革新之志,都已經退為他生命中渺小的一點。
人間帝王又如何?到底有他們也無法彌補的遺憾,有他們也無法反抗的命運。凡人都有七情六欲,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樁樁件件都能讓人體味人間情苦。只要在這紅塵中,沒有誰能躲避那樣的遺憾。
這一刻,他也只是個痛失所愛的凡人。而敖寸心卻只是這樣靜靜看著他。
趙頊便知,此生,他是徹徹底底永永遠遠見不到阿琉了。他原以為她不來見他,還是記恨他,他甚至還期待著她來找他報仇。直到此時,方知此生緣盡。孟婆湯喝下,前事俱忘。那個提著琉璃燈等自己的溫柔女子,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尋不見了。
生命是一場艱苦的跋涉,方才走了一半,便知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接下來的路卻還要繼續前行,只是前路孤獨,再無明燈點綴,再無紅袖添香。
這一生,大約也只能這樣了。趙頊自嘲。
敖寸心卻見他的眼神一瞬間老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基本完,不知道會不會修改。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