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正是最冷的時候,老趙頭哆哆嗦嗦的裹了裹身上的破舊棉衣,用鏟子鏟去門口的積雪。
守門的衛兵都認識老趙頭,見他縮頭縮腦的樣子,還取笑了他幾句。
老趙頭也不生氣,笑呵呵的應了幾句,這里是京郊,又是大雪的天,這些衛兵們整日守著個沒人進出的別庄大門,肯定沒什么意思,拿他取笑幾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幾個衛兵取笑完了,又幫著老趙頭鏟起雪來。他們都是在京城混得不好,所以才被打發到這里來的,看不看門,有沒有規矩,根本沒有人在意。
「聽說前幾天陳哥花了兩百兩銀子,調任到左右衛去了?」衛兵甲有些羨慕道,「若我有這么多銀子,也跟著去了。」
「別妄想了,人家有銀子還有門路,」衛兵乙搖頭道,「咱們有錢也沒地花。」
誰不想調任呢,守著這么一個廢王,無功無勛的,什么時候是個頭?
「你沒看,那邊是不是有人來了?」老趙頭突然指著遠方,似乎有一對人馬過來。
兩位衛兵抬頭看去,一看這儀仗,頓時變了臉色,衛兵乙扔下手里的鏟子,匆匆忙忙道:「是御駕到了,老趙頭,你快去通知別庄里其他人迎駕。」
老趙頭哪見過這么大的陣仗,忙連滾帶爬的往庄內跑去,通知庄子里的管家等人。
晉元慶聽到院子外面突然傳來不小的動靜,扔下手里的毛筆皺了皺眉。
「父親……」他的兒子晉良喘著氣跑進屋,「陛下來了。」
晉鞅垂下眼瞼,良久後道:「推我過去。」
「是。」他們被關押在這里已經半年有余,早沒有在瑞王府時的安逸日子,很多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那些前簇後擁的過往,仿佛就在夢里一般。
「陛下,別庄到了。」何明看著眼前顯得有些荒涼的別庄,裹了裹身上的厚實外袍,今日這風冷得刺骨。
晉鞅身穿鑲白狐毛錦緞袍,外面披著一件銀鼠裘,走下馬車的時候,不像是位帝王,更像是世家貴公子。
但是只有站在門口迎接他的晉良知道,這位看起來溫和仁厚的帝王,手段有多狠辣。
「草民拜見陛下。」民見帝王是要跪的,晉良老老實實的行了一個大禮,冰涼的雪水透過棉布滲到膝蓋上,他冷得哆嗦了一下。
「不必多禮,」晉鞅踩著石階而上,進門後便見到坐在輪椅上的晉元慶,他的身後還跪著一些別庄的人。
晉鞅微微抬了抬頭。
何明見狀,忙揚聲道:「起。」
晉元慶抬頭看著站在門口的青年,對方白衣勝雪,自己穿著半舊不新的棉袍,在他面前竟像是一團淤泥。
「皇叔近來可還好?」晉鞅神情平靜的看著晉元慶,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陌生人,而不是一個曾經謀反過的王爺。
「陛下說笑了,罪民何德何能承皇叔之稱?」晉元慶拱手道,「請恕罪名雙腿殘疾,無法大禮相待。」
躬身跟在晉鞅身後的晉良聽到父親這話,嚇得滿身冷汗,連連向晉元慶使眼色,讓他不要惹怒這位帝王。
「皇叔即便成了罪名,也是朕的叔父,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晉鞅看了眼這座別庄,實在算不上多好,不過與他幼年時居住的屋子來說,也不過是半斤八兩。
「朕第一次來參觀叔父的居所,叔父若是不介意,便陪朕走一走。」晉鞅把手背在身後,緩緩走到晉元慶面前。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頭頂,無端讓他多了幾分寒意。
「若是陛下不嫌棄罪民雙腿殘疾,罪民願意奉陪。」晉元慶的腿被箭射個對穿後,便再無站起來的可能,他有意提到這件事,不過是想嘲諷晉鞅假惺惺做戲而已。
但是這種嘲諷對晉鞅而言,完全沒有任何用處,他點了點頭道:「朕自然不會介意。」
何明立刻安排人去清道,又讓無干的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他陛下與晉元慶三人。
看到這個架勢,晉元慶嘲諷的笑道:「陛下來參觀別庄是假,有事要說才是真吧?」
晉鞅卻真的把這個不大的別庄轉悠了一圈,然後道:「叔父這里,比朕當年要好。」
他沒有明說當年是什么時候,但是晉元慶心里卻清楚的。他看向站在雪地里的晉鞅,沉默片刻後道:「陛下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朕聽聞叔父與誠王妃有過一段過往?」晉鞅伸手接住幾片雪花,突然想到久久似乎也曾做過這樣的動作,面色柔和了下來。
晉元慶沉默不言,他知道晉鞅說的誠王妃是司馬氏,而他與司馬氏之間,又豈是「一段過往」四個字便形容過去的?
那個時候他心系司馬氏,甚至恨不得為她去死,可是司馬家卻把她嫁給了二哥。只因為他身有殘疾,只因為他不受父皇寵愛。
高高在上的司馬氏,怎么會把嫡脈的小姐嫁給他?
他瘋了一般質問司馬氏,甚至求她不要答應誠王的求婚,可是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妄想。
司馬氏出嫁那天,似乎也下著這樣的大學,可是滿目的紅卻刺痛著他的雙眼。
門第,權勢,榮耀,司馬氏為了家族放不開這一切,而他給不了她想要的。
想到這一段過往,晉元慶只覺得憤恨與難堪,以及說不出的痛,他看著晉鞅,半晌才道:「逝者已矣,陛下又何必再提。」
「誠王妃曾說,朕出生的那一日,錦州下了很大的雨,電閃雷鳴仿佛整個天地都要翻倒過來,」他背對著晉元慶,「也因為朕在娘胎時,誠王妃一直在趕路,導致胎像不穩,這也導致朕這些年來身子一直不好,整個誠王府都以為朕活不下來,結果朕卻好好的活下來了。」
當年誠王成婚以後,第二年便去錦州上任,當時誠王妃懷有身孕,沿途奔波導致胎像不穩也很正常。
晉元慶原本想嘲諷誠王不體貼人,可是話未出口,卻變了臉色:「你不是因為早產才導致元氣不足嗎?」
當年司馬氏與誠王在十一月底成婚,晉鞅出生後,不少人都知道,誠王嫡長子因為早產,導致身子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