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去過的人都說那種地方什么儀器都沒有,最多有台胸透,完全靠手摸,洗手還用肥皂和毛刷。就是岳芪洋去了那兒,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
她駐足了片刻,轉身離開。
無論他去哪里,都與她無關。
上海也好,雲南也罷,院內也好,院外也罷,咫尺天涯,天各一方。
她自有她的事情,管她的床位,照顧她的媽媽。
自打一身輕松從影像中心出科,投入消化科的懷抱,黎糯的好日子就過到了頭。
c大醫學院的傳統是精英教學,附屬醫院也基本不接受外校實習醫生,聽著高端,實則愁煞了本校學生們。
一附院的內科半數都是國家重點專科,床位數多,加床更多。整個病區就她和盛青陽兩個實習生,和消化科本科室的碩博士以及基地醫生一分,每個人也要管十來張床。
要是每張床收些單純的上血啊潰瘍啊gerd啊也就算了,偏偏一個個躺著的都是轉院過來的重症,要不就是一些很「妖」的病。
每次她那組的副主任從門診打電話上來,黎糯的小心肝就不由地一顫。
尤其還恰逢值班夜。
雖然她家主任一直客客氣氣先問一句:「小同學,我們組還有床沒?」
黎糯掃一眼電腦,哭答:「報告主任,還有最後一張加床……」
「那辛苦你把我下面門診的一個病人收了唄,人家從外省來的,還借著賓館呢。」
「好……病人什么病?」
「門靜脈高壓食管胃底靜脈曲張,明天去內鏡中心做eis。你就把他常規的准備先上,該抽的血抽了,心電圖拉一個,還有告個病危,病人情況不太樂觀……」
黎糯一邊刷刷記著,一邊哭:好了,今天又沒的睡了。
新病人果然情況不好,甚至收上來沒多久開始出血。黎糯趕到床邊的時候,就看到病人捧了個臉盆大吐特吐。
無奈,拖來二班,三腔二囊管壓迫止血,上止血葯。
偏偏這時內線鈴聲大作,內科急診急喚。
她還沒學會怎樣插管,便被二班支到樓下查看情況。
急診送來一個急性上血,她趕到時,正捧著個臉盆大嘔特嘔……
那晚她為了伺候這兩位「血條狂掉」的新病人,自然是一分鍾都沒合過眼。
半夜在病房來回蹦噠的時候,中班和夜班護士正在交接班,中班姐姐指著黎糯抱怨道:「這妞一值班事兒就特多,你千萬要小心。」
她頓時耷拉下腦袋,扶牆抹淚。
中午才出休,穿過寸步難行的掛號大廳,接著步入另一個寸步難行的掛號大廳。人多加通宵加沒食欲沒吃飯的後果就是,她實在也想捧個臉盆嘔上一陣。
上次出院前,媽媽的相關輔助檢查證明她的猜測沒有錯,的確已經骨轉移。這次入院,化療的同時進行唑來膦酸治療。
她方來到病房,與同病室推出的一輛包裹嚴實的平車撞了個正著。
黎糯定住,像著了魔般目送平車推入通往太平間的貨梯,沒法移開腳步。
死亡於她,並不陌生,她的手上也送走過病人。只是她在科室忙碌的分分秒秒,忘卻了媽媽即將離開自己的現實,而來到了這里,恐懼再次生切地勒住心底。
於是,轉身飛速跑向媽媽床邊。
黎媽媽的床邊嚴嚴實實拉起了簾子,病人面色蒼白,呆坐在床上。
她走進去不由分說抓起媽媽的手,一遍一遍安撫道:「媽,別怕,沒事的。」
媽媽抬頭,略施粉黛的臉上擺出稍顯僵硬的笑容,附和著說:「嗯,我知道,沒事的。」
可是,媽媽的手不住地在顫抖。
黎糯也笑了,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因為,她的手比病人顫抖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