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命鎖(2 / 2)

啞舍(全集) 玄色 7861 字 2023-03-07

醫生忍不住對他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他手中抱著一個襁褓,里面有個睡得正香的嬰兒。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本王的長子,就叫扶蘇吧!」那名懷抱著嬰兒的高大男子灑然而笑地說道,下面的一群大小官員便開始連聲祝賀。此起彼伏的道賀聲把本來沉睡的嬰兒吵醒,嬰兒開始哇哇大哭起來,而旁觀的醫生已經都呆住了。

扶蘇?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叫這個名字?歷史上只有一個公子扶蘇。

難不成這個高大威猛的男子就是秦始皇?

醫生還想再看兩眼,這時本來已經散去的迷霧又重新出現,幾乎在轉瞬間彌漫住了所有空間,不光遮住了視線,連聲音都屏蔽住了,漸漸地連嬰兒的哭泣聲也再也聽不見了。

醫生自認為自己是在夢境中,所以不慌不亂,仍耐心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迷霧又忽然散去,這次換了一座更加雄偉的宮殿,但基本構造和原來的那個宮殿差不多,甚至連腳下的青磚都一樣。看上去像是議事的地方,左右坐滿了各種官員,那個疑似秦始皇的男子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而讓醫生感到意外的,是正在當眾稟報議事的那個人,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小童。大殿之上至少有上百人,而這名小童卻夷然不懼,侃侃而談,空曠的大殿上一時回響著清脆的童音。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扶蘇公子?

醫生已經發現疑似秦始皇的那人相貌已經褪去了眉宇間殘存的稚氣,氣度越發沉穩威嚴,看上去大概能有三十多歲了,顯然這個場景已是公子扶蘇出生過後許多年了。可是這個十歲的小童,相貌根本和大殿之上的秦始皇沒有一絲相似的地方。

反正仗著這里的人根本看不到他,醫生一直走到小童的面前才停下。這個小童長得唇紅齒白,高度只到他的腰際,醫生越看越覺得這小童很熟悉,答案在心底好似呼之欲出。

正在疑惑間,醫生突然感到身後被人拍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說道:「終於找到你了。」

醫生一回頭,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老板,然後就像是見了鬼一般來來回回地在他和小童之間看來看去,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板苦笑道:「沒想到你會來到這里,沒錯,這個小孩是小時候的我。」

醫生感覺喉嚨像被人掐住一般,死死地瞪住老板,難以置信。

他開始覺得這並不是夢,他的幻想就算再離譜,也不會夢到設定這么齊全的夢境。

此時殿內響起了一個威嚴的聲音,緩緩道:「甘羅使趙,不費一兵一卒而得河間之地,功績可嘉。封汝為上卿,復以汝祖甘茂田宅賜之。」

醫生指著殿中那個俯首謝恩的小童,期期艾艾地問道:「你……這是甘羅?那個十二歲就稱相的神童甘羅?」

「在秦制中,丞相與上卿的官階差不多,所以便有了十二歲稱相的說法。」老板甚為懷念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最後把目光定在一處。醫生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在秦始皇嬴政背後的屏風處,站著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眉清目秀,華服冠帶,雖然沒有嬴政懾人的氣勢,但五官卻極為神似。

「這就是扶蘇公子?」醫生總覺得看著這人,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但具體是什么還形容不出來。還沒等他理清思緒,迷霧又瞬間包圍了他們四周,連宮殿都隱去了。奇怪的是雖然霧氣很濃,但醫生卻仍能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老板。

「我知道你有疑問,繼續往下看,你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老板淡淡地說道,在霧氣的繚繞中,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虛幻。

醫生定了定神,雖然老板說的話非常不可思議,但他之前確確實實聽到過老板說過那白蛇是他師父養的一條葯蛇,而那條白蛇足足有兩千多歲,戰國時期正好離現今有兩千多年,甘羅的相貌又如此神似老板……

難道說老板真的是甘羅?

醫生一瞬不瞬地看著老板,霧氣濃重,他眼中的神色,越發顯得撲朔迷離。醫生忽然想起在正史中,甘羅的生卒年月不詳,史書中根本沒有記載過這位驚世駭俗的神童最後究竟是什么結局。按理說身為秦國貴族的甘羅,就算是壽終正寢,那么在秦朝的歷史中也應該可以查閱到只言片語,可此人就像一顆流星,突然在大秦的朝堂中閃爍而過,又瞬間消弭不見。

還是說……史書沒有記載甘羅的死因,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

醫生忽然覺得口干舌燥,正想問出口時,迷霧又忽然散去。這次的場景不是宮殿,而是一間布置素雅的書房。時間好似又過了幾年,甘羅已經從一名小童長成了一名少年,面目和老板越發的相似,只是眉宇間沒有老板那種特殊的深邃氣質,有的只是天真和爛漫。

「秦皇封我為上卿,以我當時出使趙國的功勞並不能承受得起,也不是始皇帝的一時興起,而是為了安撫秦國的舊貴族。我雖名為上卿,但卻無人把我當成上卿。始皇帝像是早就知道這樣的情況會發生,隨後不久便讓我隨公子扶蘇讀書,也就是當起了他的伴讀。」老板徐徐說道,醫生也看著已經長成一名青年的公子扶蘇走進書房,兩人極為相熟地開始討論政事,時而撫掌大笑,時而爭得面紅耳赤。

醫生這時才知道為何歷史上關於甘羅的事跡止於他十二歲稱相,因為甘羅變成了太子伴讀,其實就是秦始皇為扶蘇准備的幕僚班底。若公子扶蘇登基,那么蟄伏的甘羅必將在秦朝歷史上大放異彩。

可惜最後的秦二世並不是扶蘇,而是他的弟弟胡亥。

一想到這個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皇太子,這個溫潤如玉的青年,竟會英年早逝,醫生就忍不住從心底涌上一股哀傷。這種感覺真的難以解釋,本來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醫生,他早就已經做到了可以漠然對待生離死別,況且這個扶蘇公子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死了,他替他沉痛個什么勁啊?

醫生很快地調整好心情,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老板,把對方那充滿懷念的目光盡收眼底。

感觸最多的,應該是他吧。

醫生不知道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兩千多年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看著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一個個死去,只剩下自己顛沛流離……

醫生忽然有些了解了,為何老板在做古董生意。只有那些古物,和他一樣擁有著漫長的歲月,沉淀著厚重的歷史,看著一代代的物是人非……

迷霧來了又走,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場景,有時只是一瞬間,有時卻持續許久。醫生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看著一個人的回憶。

應該十有八九是老板的,他這么想著。

迷霧中出現的場景中,秦始皇的身影越來越多,醫生聽不太懂他們之間半文半白的對話,也覺得那些討論的都是政事很無聊,便也不再找老板翻譯。此時畫面正好放到千古傳誦的驚險一幕——荊軻刺秦王。

荊軻不動聲色地跪拜在秦皇跟前,恭順地遞上地圖。地圖的卷軸一寸一寸展開,終於,圖窮匕見,荊軻飛快地伸手抓緊始皇袖子,另一手,閃爍著寒光的匕首破空而出——凌厲的劍勢朝秦始皇刺去,秦始皇掙脫撕開衣袖,躲過一劍。

荊軻一劍落空,他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而來的,不殺秦王誓不罷休。秦王拔劍迎擊,砍傷了荊軻。鮮血濺出,荊軻把匕首砸向秦王,卻又一次落空,自己卻再一次被秦王刺中,負傷倒地。

看著荊軻掙扎著嘶吼大罵秦王暴政,醫生忍不住問道:「老板,你說秦始皇是不是個暴君?」

老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子丹派荊軻刺殺始皇帝,始皇帝險些失去性命,但是秦滅燕時,甚至都沒有傷害燕國王公大臣的性命。始皇帝一統中原占領六國後,沒有屠城,沒有對六國的王公貴族進行屠殺,而這些人,後來卻成為反秦的主要力量。若是始皇帝真的是暴君,那楚國人劉邦為何可以做官?那楚國的貴族後裔項羽為何可以順利長大?」

醫生聞言一愣,因為老板的言論,也因為正好此時荊軻被一擁而上的秦兵斬於殿下。飛濺的鮮血幾乎都要流淌到他的腳下,雖然這幅畫面和他相隔了兩千多年的歲月,可醫生幾乎仍能聞到那股懾人的血腥味。「你說反秦的是六國的王公貴族?可是我記得最先起義的是大澤鄉的陳勝吳廣吧?他們可都是平民啊,是秦始皇的徭役太重逼得他們造反的。」

老板冷哼了一聲道:「漢朝的司馬遷說,陳勝吳廣暴動是因為服徭役遲到了要斬首。可是近期出土的秦簡卻說,遲到五天以內的處罰只是口頭批評,五天以上也只是罰款。人人都說秦朝的法律嚴苛,而相反的事實是,秦帝國的法律中,已經出現了西方兩千年以後才出現的保護罪犯的條款。《史記》中也記載了,秦始皇交辦的案件,多次不能破案,這在後世是無法想象的。因為酷刑之下,即使找不到罪犯,也能找到替死鬼。這說明了秦朝根本沒有酷刑逼供,相比以後朝代的冤獄無數,秦朝已經算是開明的了。」

醫生聽得毫無反駁之力,雖然覺得語塞,可是卻又覺得新奇。「難道說,秦始皇是個英明神武毫無缺點的皇帝嘍?那些罪狀,難道都是編排的不成?」

「有什么罪狀?說來聽聽。」老板微微一笑,對於世人對秦始皇的偏見,他也是憋了兩千年的氣了,若是換了和其他人說這種話,八成會認為他是瘋子。他又轉頭細細打量著醫生,他現在就站在這里,他能看得到兩千多年前的場景,命運輾轉數千年,兜兜轉轉,卻在當下,仿佛間回到了起點——當年的他和他,也是這樣,站在光滑的青磚之上,議論朝政,辯論國事,沒有誰是太子,沒有誰是伴讀的書童,有的只是共同的理想和志向——建立一個千秋萬代的大秦!

他雖然還沒找回他前世的記憶,但這種和人爭論得暢快淋漓的感覺,他已是許久許久都沒有經歷過了……

醫生沒注意到老板恍惚的神情,搜腸刮肚地回想著秦始皇的暴虐罪狀,先撿輕的說道:「他妄殺無辜!」

「哼,始皇帝在位37年,沒有殺過一名將軍或者大臣。後世的歷朝歷代,對於滅亡的前朝,都是毫無例外的斬草除根。更有甚者,連對待本朝的人,也要趕盡殺絕。漢高祖劉邦可是幾乎殺了所有跟他造反的戰友,無一例外的都是滿門抄斬。後世有人罵劉邦是暴君嗎?沒有。因為恨他的人都被斬草除根,徹底被消滅了。連司馬遷寫的《史記》都不敢亂言,否則漢武帝劉徹會輕松地把他書寫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老板的臉上浮上了鄙夷。

「那秦始皇不也焚書坑儒了嗎?這不也是把罵他的人斬草除根了嗎?」醫生憤憤不平。

老板並沒有立刻反駁,而是靜待著周圍的迷霧散去。此時畫面是在一處春意盎然的御花園中,坐在躺椅上的秦始皇並不是一副威嚴的模樣,而是一臉慈愛地逗弄著懷中的小孩。扶蘇和甘羅站在遠處,已是成年人的扶蘇難掩一臉的羨慕。

「這小孩是誰?」醫生忘記了剛剛的辯論,同樣驚訝於秦始皇難得一見的溫情。

老板閉了閉雙目,長嘆了口氣道:「他就是胡亥。」

醫生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就是真正暴虐敗家的秦二世胡亥?雖然他知道秦始皇可能有著這樣那樣的罪狀,但畢竟對方是一統中原的始皇帝,而他一手打下的江山,竟沒有像他預料般的傳至千秋萬代,而是在秦二世手中就斷送了。看著那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醫生怎么也想象不到他長大後會變得那么殘暴無情。

「還記得我說過長命鎖的玉料嗎?就是這時候,始皇帝統一了中原,把和氏璧打磨成了傳國玉璽,剩余的兩塊玉料便賜給了長子扶蘇和幺子胡亥。」老板淡淡地說道。此時畫面上正好展現的是扶蘇接過那塊晶瑩如玉的玉料,不敢任意雕琢,只是配了紅繩,貼身佩帶。

「這……我記得戰國時候王國的繼承人好像沒有立長立嫡的說法吧?」醫生也意會到了老板話中的深意。

「是的,所以雖然明面上扶蘇的繼承權是第一位,可是有眼睛的人都會看出來始皇帝對胡亥的偏愛。」老板看著變幻的畫面中秦始皇對扶蘇劈頭蓋臉的喝罵,輕嘆了口氣,「其實始皇帝對扶蘇公子嚴苛,是因為他想把這個帝國交到扶蘇手中。溺愛胡亥,是因為這個小兒子以後不用繼承這個龐大的國家。唉……其實扶蘇公子,根本不喜歡權謀政事,最喜歡看的是醫書……」最後一句話,老板說得極輕,但卻忍不住朝身邊的醫生看去。

醫生沒有聽到老板的最後一句話,內心充滿了吐槽,若秦始皇沒有給胡亥錯誤的認知,一視同仁的話,那么也許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皇帝如果連寵愛誰的自由都沒有的話,那豈不是太悲哀了?

兩人因為這個插曲,並沒有繼續辯論下去,恢復了融洽的氛圍。老板看著變幻不定的迷霧場景,偶爾給醫生指點那些人物事件,醫生聽得津津有味,倒像是在看一場真實3d投影的電視連續劇。

「啊,對了,秦始皇還有一大罪狀,大興土木!長城、阿房宮、驪山陵墓,哪個不是大工程?」醫生看到畫面上秦始皇站在地圖前開始研究長城的修建地點,便想起了之前他們提到的話題。

老板撇了撇嘴角,輕嘆道:「秦朝爭霸六國之後,剩下的士兵怎么辦?解甲歸田?這不是解決的辦法。久安必亂,要不是繼續對外擴張,就是大興土木。歷朝歷代,無一例外。像後世的漢武帝多次出兵征討匈奴,隋唐宋明也無一例外,就連清朝的康熙在和平年代都御駕親征,這是一種解決內部矛盾的辦法。」

醫生聽了茅塞頓開,這方法確實從古到今都在用,更別說現今社會了,某大國還為了轉移國內的經濟危機,掀起了什么什么戰爭呢!

老板見醫生並沒有反駁,便繼續說道:「後世對於長城的褒貶暫且不提,但秦朝之後,歷朝歷代都會修建長城,難道還不能說明長城的重要性嗎?始皇帝沒有進行對外擴張是考慮到民生問題,我空口白話說你可能不信,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簡》確確實實地記載著,秦朝的徭役是有工錢拿的,有管飯,甚至配發衣服的。你覺得,老百姓是願意打仗呢?還是願意打工呢?」

醫生徹底啞口無言,腦袋里回盪著老板的言論,一團漿糊。

「這里,就是焚書坑儒的真相。」老板突然說道。醫生立時瞪大了雙眼,老板怕他光從幾個場景看不出來所以然,便徐徐解釋道:「焚書坑儒的導火索,是因為始皇帝追求長生不老,但又怕被毒殺,給他進獻葯丸的術士都必須同時做兩顆葯丸,專門有幾個試葯的侍從試葯。待一個月後如果沒有什么異狀,才服下葯丸。然後,某一天,試葯的某個侍從,暴斃。」

畫面上的秦始皇正在大發雷霆,底下一干人等噤若寒蟬。醫生皺眉道:「現代研究已經證明,古代煉丹術里含有的汞、礬等物質,是重金屬,對人體了有劇毒,積累到一定程度肯定會有副作用。事實上歷史上死於服丹而亡的帝王有好多個,唐太宗李世民傳說就是因為這個死的。追求什么長生不老啊……」醫生忽然住了嘴,因為他這才發現,他身邊貌似就有個長生不老的人。

老板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道:「是的,但當時無人知道丹葯從根本上就有毒。也無從查證到底那名試葯侍從是吃了誰做的丹葯而死,再加之查出侯生、盧生等人貪贓枉法,揮霍殆盡攜款潛逃的事件,始皇帝決定殺掉有關的術士。用現代的話來講,就是騙取科研經費,逮捕了違法者四百六十三人,人人證據確鑿,其罪當誅,逐一斬首。只有這么一次坑儒事件,准確的說實際上是坑術事件。在《史記》里,司馬遷也認為是坑術士,後世以訛傳訛,添油加醋,才變成了坑殺無數書生。至於焚書,前一陣出土的秦簡仍在,若是真的焚書,那又怎么會有大量的秦簡出土?始皇帝燒的,只不過是六國的貴族藏書而已,為的就是想抹去他們的歷史,防止他們動亂,結果沒想到光是仁慈的焚書,根本無法阻止他們造反的心。」

醫生此時已經徹底斷絕了和老板爭論的心,老老實實地沉浸在這個歷史的畫卷中,後面講述的故事也多多少少顛覆了他的認知。秦始皇獨攬大權事必躬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覺只有他活著才能支撐這個帝國的運轉,所以開始多次去各地巡視,留扶蘇公子在朝中執政。可是扶蘇公子仁義忠厚,和秦始皇的治國理念完全相反。多番沖突後,秦始皇才把他丟到邊塞參軍,打算磨煉他數年,希望培養出一個剛毅果敢的扶蘇。甘羅,也就是當年的老板,作為扶蘇公子的伴讀也隨行。

此後的場景便很少再有秦始皇的出現,多是非常單調的軍旅生活,塞外征戰果然使扶蘇從一名貴公子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將領。而在不知幾次春去秋來之後,忽然有人傳來了秦始皇的旨意。一旨詔書傳至上郡,竟是責備扶蘇辦事不力,賜其與將軍蒙恬自盡。

醫生呆呆地看著,他自是知道這旨意其實是胡亥和趙高的假傳聖旨——秦始皇早就在那次東巡的路上就賓天了。而扶蘇也不像歷史上所寫的那樣軟弱到拔劍自刎,而是想和蒙恬將軍帶兵沖回咸陽去詢問真相,但胡亥和趙高的人早有准備,把在帳篷內開始有反抗之意的扶蘇毫不留情地斬殺。

盡管相隔了兩千多年的時光,醫生看到那些士兵持著劍朝扶蘇刺去時,還是忍不住失聲驚呼。

因為他竟然發現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老板沖了過去,奮不顧身地擋在了扶蘇的身前。

醫生眼睜睜地看著那柄劍帶著寒光,透過了老板虛幻的身體,直接插在了扶蘇的胸膛上。

老板回過頭來,愣愣地站在那里。

「這不怪你……」醫生知道老板當年並不在場,若是他在的話,恐怕就會做出剛剛的那種舉動。一時間,醫生的心中充滿了慶幸,幸虧老板不在。

只是,看著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扶蘇,醫生的背脊間躥起一股涼意。

扶蘇懷里,那塊秦始皇御賜的玉料掉在了地上,醫生看著那塊玉被溫熱的鮮血浸染,不由得遍體生寒。

「其實並不是正義能戰勝邪惡,而是歷史只有勝利的一方才能書寫。這世間,勝的一方才永遠是正義。」老板縹緲的聲音傳來,醫生卻來不及細想,重新地陷入了黑暗中。

醫生像是從一個深海的海底般浮上了水面,艱難地睜開了雙眼。啞舍內那熟悉昏暗的燈火跳動在眼前。

他從椅子上坐起身,揉了揉微痛的額角。一抬手便停住了,因為他手中拿著的,就是那塊碎成兩半的長命鎖。醫生愣愣地看了片刻,忽道:「我剛剛看到的記憶,其實是扶蘇的吧?」

老板給他倒了杯茶,聞言點了點頭道:「是的。扶蘇慘死,我幫劉邦破秦,替扶蘇報了仇後,便一直在尋找扶蘇的轉世。」

「你幫劉邦破秦?」醫生拿起茶杯直接一飲而盡,滾燙的茶水滑過喉嚨,讓他忍不住咋起舌來。

「嗯,我本來選中的是項羽,可沒想到他居然毀了咸陽,燒了阿房宮,殺了所有秦朝的皇族將相。」老板說到這里頓了頓,像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捏著茶壺的手甚至都有些僵硬,半晌之後才續道,「所以我轉而投向了劉邦。」

醫生呵呵干笑了兩聲:「你不會告訴我,說你是韓信吧?」他本是開玩笑說的這句話,可是沒想到話一出口,老板卻淡然地點了點頭。這下醫生卻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搶過老板手中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他面前的這家伙既然活了兩千余年,那么還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天知道他還在歷史上都扮演過什么角色……

又喝了幾杯茶水壓驚,醫生這才有氣力往下問:「那你有沒有找到扶蘇的轉世啊?」

老板往茶壺里續了水,蓋好了茶壺蓋,這才平靜地說道:「找到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扶蘇的轉世每次都是夭折,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二歲。因為時間太過於短暫,所以很多時候我都不能及時找到,疲於奔波。我花費了極為漫長的歲月,才發現只有讓扶蘇的轉世戴上當年他貼身佩戴了數年的玉料,才能延長生命。所以我讓陸子岡雕琢出了這塊長命鎖,可饒是如此,也只能讓扶蘇的轉世在世間存活二十四年。」

醫生雖然早就猜到了些許情況,但當老板說完最後一句話直直看向他時,還是生生地打了個冷戰。醫生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訕訕地說道:「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都過了二十四歲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啊?」

老板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不,我沒有認錯人。你還記得之前那個水蒼玉的基督像嗎?」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那個人還是我救回來的呢!怎么?」醫生當然還記得那個詭異的事件。因為那個水蒼玉的基督像,本來被害死的寧琪琪占據了暢銷推理小說家蕭寂的身體,而蕭寂則被他佩帶的水蒼玉基督像吸收了靈魂。醫生正想再嘮叨兩句,卻看著老板從櫃台里拿出來一個小盒子,那個水蒼玉的基督像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寧琪琪把這枚基督像送給我了。我讓館長去做了鑒定,刀工雖然是最近的產物,但玉料卻是兩千多年前的。」老板說罷怕醫生聽不懂,又加了一句道,「正是那塊始皇帝賜給胡亥的青色玉料,和你手中的長命鎖出自同一塊和氏璧。」

醫生為之啞然,他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太多的震撼,決定還是什么都不說,光聽結論便罷。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扶蘇公子的一魂一魄在臨死前,被鎖在了這塊玉料中。魂魄不全的扶蘇,轉世自然早夭。而今天長命鎖碎了,那屬於扶蘇的一魂一魄才重新釋放出來,我和你剛剛看到的一切,都是在這長命鎖中扶蘇公子殘留下來的回憶。」老板說得很慢,慢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他牙縫間逼出來的一般。

醫生覺得頭暈暈的,但他還是善於抽取能聽懂的話語來聽,所以回味了片刻後,他眨了眨眼睛,指著自己道:「就是說,我命中的大劫已經順利地過去了?以後我可以萬事無憂地生活下去了?」

對於自己是不是扶蘇轉世,醫生根本不感興趣。剛剛看的那些場景,他權當成是全息3d的電視連續劇,沒有太多的感觸。畢竟那是兩千多年前事情了,就算再糾結又有什么用?等天亮了,他還是要走出去上班,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他的前世是英雄還是狗熊對他的生活根本沒有半點改變。

老板聞言露出了一個笑容,緩緩點頭道:「是的,沒有任何問題了,不光是今世的你,以後轉世投胎的你,也會和平常人一樣歸於命運的掌控,再也不會有早夭的事情發生了。」

醫生莫名地覺得老板說的話有些凄涼,可是卻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對勁。心中煩躁的他剛想問出口,就駭然看著老板的嘴角開始不斷地溢出鮮血,而那笑容卻依舊掛在他蒼白的臉上。

「是的,你終於能好好的活著了,我的使命終於結束了……我……也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