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留青梳(1 / 2)

啞舍(全集) 玄色 7349 字 2023-03-07

公元186年。

周瑾看著雙胞胎哥哥滿臉鮮血毫無生息地躺在自己懷里,淚如雨下。

怎么會這樣?她只不過是想去爬樹摘個果子,怎么會那么不小心摔下來?而哥哥為了救她,摔倒在地的時候,頭撞到了大石頭,就這樣……就這樣忽然地去了?

為什么老天爺帶走的不是頑劣的她,而是眾人交口稱贊的哥哥?

周瑾泣不成聲,她今年雖然只有十二歲,卻也知道周家整個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了她雙胞胎哥哥的身上。而哥哥也不負眾望,年紀輕輕就頗有聲名。人人都說周家不愧是幾百年傳承的世家大族,這一代恐怕要比以前威名更盛。

可是這一切,都被她毀了。

周瑾拼命地摟緊哥哥,想要喚回他,希望他可以像往常一樣睜開雙眼,溫和包容地朝她笑笑,在她頭頂揉揉,安慰她一切都不用擔心,因為有他在。

可是她卻沒有等到哥哥再次醒來,她清楚地認識到哥哥的身體已經在她的懷里變得冰涼,然後慢慢僵硬。

「小瑾,這不是你的錯……」隱約,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勸著。

怎么不會是她的錯呢?若不是她頑皮,哥哥又怎么會因為救她而死呢?

那人沉默了許久,低聲嘆了口氣道:「小瑾,就算不因為你,你哥哥也活不長的……」

周瑾猛然驚醒,偏過頭看向半蹲在她身旁的那人,厲聲追問道:「夫子,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在她身邊的,是父親請回來給哥哥啟蒙的西席。他年紀並不是很大,頂多只有二十歲出頭,一年四季都穿著幾乎是同一套的玄黑色長袍,面貌清秀,為人溫和。周瑾並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是叫他夫子,因為她從小頑劣,父親為了迫她安靜一會兒,便把她也丟到夫子那里,和她哥哥一起啟蒙念書。

因為今天的意外是晚上發生的,本來伺候的奴仆都還未發現,只有這位夫子忽然出現,但周瑾有些疑惑,因為夫子一般都在書房一帶走動,不應當來內院。周瑾見夫子並不答話,只是一臉憐憫地看著她,不由得把哥哥抱得更緊了一些,繼續追問道:「夫子,你剛剛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夫子的眼神落到她哥哥的身上,變得柔和了許多,仿佛帶著懷念的感傷。只聽他緩緩說道:「你哥哥命中注定,是要在十二歲這年夭折的,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就算今天他不是為了救你而死,明天或者後天也是會被老天收走的。」

「我不信!」周瑾痛不欲生,她知道夫子肯定是在安慰她,哪有人的命是注定的呢?「若是……若是死掉的是我就好了……」周瑾用手擦干哥哥臉上的血跡,痴痴地墜下淚來。

「傻孩子……」夫子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站起身打算轉身就走。

周瑾看著懷中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容,忽然從心底升起一個念頭:「夫子,你說……你說我……我代替我哥哥活下去,這可以嗎?」

夫子轉過身,面帶訝異地看著她。

周瑾鼓足了勇氣,仰望著那個教導她讀書寫字的夫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說道:「哥哥救了我的命,我代替他活下去,這難道不可以嗎?」

夫子重新彎下腰,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頂,輕嘆道:「孩子,你會後悔的。女扮男裝,並不是話本上寫的那么容易的。」

「不!我會堅持!」周瑾抹掉眼淚,下定決心,無論什么人來勸說她,她都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她以前毫無壓力,那是因為哥哥擔了全部的重任。她原本只要無憂無慮地長大,按照家族的安排,嫁給家族需要聯姻需要捆綁的勢力,這是周家女子的宿命。但現在哥哥因為她而去,她就必須有代替哥哥擔起家族重任的覺悟。

夫子也許是被她的堅定所打動,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梳子,把她頭上的辮子打散,細心地為她重新梳了一個男孩子的總角。

「夫子……」周瑾咬緊下唇,想要說什么,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

「孩子,這把留青梳送給你,若是你有一天想要重歸女兒身,就再用這把留青梳梳一次頭吧……」夫子把那把梳子塞在她手中,然後朝她笑了笑道,「和你哥哥真像。」

周瑾握緊了梳子,梳齒緊緊地刺進掌心,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從今天開始,這世上再也沒有周瑾。只有她哥哥,周瑜。

公元190年。

孫策隨手投了箸,行了散棋,抬起頭微笑地看向對面的青衣少年。

那名少年和他的年紀一樣,都是風華正茂的十六歲,但身形卻比他削瘦。青色的衣袍在穿堂而過的夜風中微微拂動,更顯得他羸弱纖瘦。

孫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他知道周家家主去年剛去世,整個周家的重擔就壓在了他面前這位少年身上。他也是自相識後不止一次地暗嘆對方不容易,但卻因為交情並不深,一些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周家是廬江的世家大族,曾祖周榮曾官至尚書令,堂祖及其子曾擔任過太尉,就連剛過世的周家家主周異也做過洛陽令。這周家是世代書香門第,而他面前的這位少年是絕對的根正苗紅,萬人羨慕的貴公子哥。

孫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差,他父親打過海盜,抗過黃巾,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可是他父親雖然位居長沙太守,也被袁術封為了破虜將軍,可到底並不是漢室所封的真正將軍,再兼出身卑微,事實上很受世家大族子弟的輕視,無法為他們所信任。他父親也一直被那些人評價為「輕狡」。這可不是什么誇贊之詞。

可就在他們一家人無法在壽春立足之時,這位周家的少主,獨自一人來到他父親面前,秉燭夜談。父親突然就舉家遷徙至舒縣,吩咐他要好好和對方相處,便領兵討伐董卓去了。

孫策也是在父親的刻意培養下成長起來的,自然知道周家對他的庇佑,並不簡簡單單地是騰出一間五進的院子給他們住,更主要的是因為周家的親近,其他世家大族弟子對他的態度也產生了變化。

就像是平日里完全融合不進去的圈子,現在出現了一個裂口,他居然也可以往里面擠了。這幾日去打獵、詩會、投壺、蹴鞠,他們都會叫上他一起,這實在是讓他受寵若驚。因為這並不代表著僅僅是可以一起玩樂,他還可以接觸到一些更上層的人物,這對他父親和他以後的發展,有著莫大的好處。

「該你了。」清清朗朗的聲音響起,猶如琴音般悅耳。

孫策從沉思中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的梟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對方的散棋隱隱包圍。他想了幾個突圍的方法,但都覺得所有後路都被封死,除非他鴻運當頭連連投出幾個「五白」,可以任意殺掉對方的重要棋子,否則他必死無疑。

「成梟而牟,呼五白些。」青衣少年帶著笑意,拿起一旁的茶壺給兩人填滿茶水,一時茶香盈滿室,「策兄是投箸認輸呢?還是繼續博一把?」

孫策向來是不肯認輸的主,奮力又投了幾把,最後無力地看著自己的梟棋被對方拿下,嘆氣道:「瑜弟的布局實在巧妙,為兄甘拜下風。」他這句話也不是恭維,他來到周家已經半年多了,和這位下六博棋也下了不知道多少盤了,可是居然連一次都沒有贏過。人人都說下棋如布兵排陣,看來他要差人家好多好多。

周瑾打量著對面少年臉上的頹然之色,滿意地發現對方臉色雖然暗淡,眼瞳里卻燃燒著不屈的亮光。看來這次,他應該沒有押錯寶。

周瑾今年十六歲了,但准確地說,她在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沒錯,她的哥哥用她的名字下葬,而她則代替她的哥哥活了下去。

她原來以為自己冒充哥哥,可能會漏洞百出。可是她沒想到夫子留給她的那把留青梳,居然真的把她變成了男生。而且再梳一次頭後,又會變回女生。

這樣神奇的留青梳,夫子居然毫不眨眼地就送給了她,而且在她想要找他問個明白時,他卻已經不告而別飄然遠去。她只好自己悄悄地守住這個秘密。

四年前的那晚過後,她大病一場,病好之後雖然還是和原來哥哥的身形與習慣動作有所不同,但眾人都以為她是感傷「妹妹」的逝去,沒人發現異樣。

沒有人知道她徹夜不眠,就是為了補習哥哥往日所看的書史典籍,沒有人知道她為了擁有和哥哥一樣的琴技而練得手指尖鮮血淋漓,沒有人知道她咬牙蹲馬步練重劍,就是為了和哥哥一樣被人贊一聲文武雙全……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硬生生地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完美的世家子弟,也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私底下付出了多少的代價。

就連父母都沒有發覺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子已經被掉了個包,就連她自己都以為其實活下去的就是她哥哥,她真的已經死了。

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繼續下去,雖然很苦很難受,但習慣了倒也不難熬。可是她沒想到父親居然在靈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後,一病不起,就那樣去了。

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這樣撒手人寰,整個家族的重擔便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當時只有十五歲,卻比這世上的其他人看得都清楚。

當年夫子在周家教她和哥哥之時,就曾經模模糊糊地說過此時和秦末時期很相似,乃末世亂世之時。她當時並不知道夫子所說的是何意思,但因為他臉上的悲哀太過於沉重,所以一直牢牢地記在心間。這幾年她心智漸開,比照各種史書,不得不承認夫子的眼光獨到,現在當真是到了動盪年代。

所以匡扶漢室什么的口號,在她看來就是一個幌子,這漢室已經完了,如果她想要周家的這艘小船,在亂世的波濤中不會顛覆,就只有依靠更強的大船。

所以她選中了孫堅。

不管從勇猛還是智謀的角度,對方都足以成為地方一霸。至於身份上的差距,她可以順手幫忙。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她並沒有參與群雄逐鹿的野心,只是想保存自己的家族罷了。

不過若是有人問她選擇孫堅的真實理由,她卻根本無法應對。

也許是某次郊外的偶遇,看到對面的這個少年鮮衣怒馬地馳騁而過,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考慮支持者時,浮上她心頭的第一個勢力,便是孫家。

好吧,她這是為了大局,一個穩定的勢力,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完美的領導者,同時也要有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例如荊州牧劉表算得上是一方英雄,可是他的兒子們都不怎么樣。

只是……周瑾從漫長的沉思中回過神,看著面前已經是殘局的六博棋。

下棋是需要技巧的,但也是需要運氣的。而這孫策,仿佛欠缺的,真真就是運氣二字啊……

孫策拿起棋盤上的散棋,撇了撇嘴道:「誰讓你是散棋呢?瑜弟,你說這散棋為什么就不能當梟棋呢?」

「有何不可?梟棋無能,散棋自封為梟棋乃理所當然。」周瑾自然知道孫策暗喻的是什么,優雅地彎起唇角。

孫策雙目一亮,笑意盎然地說道:「那我們繼續吧,規則變為全滅了對方棋子才算贏哦!」

「……」

孫策看到對面這個總是裝小大人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惱怒,終於覺得他有了些許少年的模樣,笑著伸過手去揉了揉他的頭道:「不要總綳著一張臉,笑兩下天又不會塌下來。」

周瑾愣愣地看著他,頭上的力道和溫度都和她記憶深處的沒有什么差別,若不是這幾年的磨煉讓她的控制力有所增長,恐怕她立刻就要淚如泉涌了。

自從哥哥去世之後,已經好多好多年,都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了……周瑾深深地把頭低了下去,生怕對方會看到自己眼中涌出的淚光。

「喂喂!該你下了!不會是要反悔了吧?」孫策看不到少年臉上的表情,心下有些忐忑。

周瑾的唇邊勾起一道弧度,重新抬起了頭:「不,不會後悔的……」

公元191年。

周瑾站在驛站處,目送著那道身影騎馬遠去。

誰能想到,孫堅居然這么輕易地就被人暗箭射殺,正當盛年便如流星般隕落。

運氣,有時候當真是實力的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周瑾頭一次懷疑自己的投資是否正確,但她想到孫策離去時,那雙堅定不移的眼神,咬牙決定堅持下去。

她說過她不會後悔的,那么就不要後悔。腳踏兩條船可不是什么穩妥的決定,本來這亂世的風浪就很大了,她不想那么快地被波濤吞噬。

遠去的身影一直都到看不見了,周瑾才收回目光,但就在一轉身時,卻猛然一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夫子?」

五年未見的夫子,還穿著那身玄黑色的衣袍,容貌沒有絲毫改變,臉容上依然掛著令人溫暖的和煦笑容。

周瑾連忙快走幾步,迎了上去,驚喜萬分地與夫子見禮。她已經變了,若是五年前的她,恐怕此時早就已經撲了上去,但現在身為周家大公子的她,卻只是彬彬有禮地低頭見禮,舉手投足做得完美無瑕,讓人無法挑剔。

「夫子,你怎么來廬江了?」周瑾克制自己胸中的欣喜,但還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他示意夫子跟自己到驛站中敘話,此時她才注意夫子的身邊跟著一個十歲大小的小乞丐,臉臟臟的,像個泥猴子。

「路過而已。」夫子笑了笑,跟著她走進驛站。

因為並不是吃飯的時候,周瑾便叫了一壺茶,她記得夫子非常愛喝茶。至於跟著坐下來的那個小乞丐,周瑾想了想,給她要了一碟點心。此時正值戰亂,茶和點心都是奢侈品,因為廬江一帶尚未被戰火波及,所以民生還算可以。小二速度很快地把茶水和點心擺了上來,那名小乞丐撇了撇嘴,像是不屑於那碟看上去不怎么新鮮的點心,不過倒也沒說什么,擦了擦手,用筷子拈起一個吃了起來。

周瑾不由得為之側目,因為她能看出來,這個小乞丐的動作十分優雅,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培養出來的。也許是哪個家破人亡的孩子吧,周瑾心中憐憫心大起,又多叫了一盤點心給他。

周瑾親自給夫子斟茶,但還是忍不住打探道:「夫子是從襄陽而來?可有什么消息?」此時戰火紛飛,消息的傳遞實在是錯綜復雜,難辨真假,就算是來傳孫堅死訊的士兵,也無法准確地說出戰報。周瑾看夫子是從去往襄陽的官道而來,所以大著膽子探問。

夫子知道周瑾的心思,笑了笑,抿了口茶後才道:「孫堅之死,是因為懷璧其罪啊!」

「懷璧其罪?」周瑾一愣,她以為孫堅是在追捕黃祖的時候中了暗箭,沒想到居然是別有內情。

「孫破虜在駐軍洛陽城南時,曾在一井中撈得和氏璧。應是當年張讓作亂,劫持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璽人投到井中的。」夫子說得活靈活現,如同親眼所見。周瑾盡管心中還有疑慮,但也不由得順著他的意思往下猜。

「難道是孫伯父並沒有把和氏璧交給袁術?所以袁術起了殺心?」周瑾說的是問句,卻已經知道了結論。任何一個主公,都絕對無法容忍屬下有二心。密傳國玉璽,那就是有想當皇帝的心思啊!雖然說秦失其鹿,群雄逐之,但這樣明晃晃地昭示自己的野心,只能是被人殺雞儆猴。

周瑾暗嘆,孫堅一代梟雄,可惜身邊缺少謀士。她也曾有暗示,可惜孫堅聽不得人勸,終食惡果。她這樣一沉思,就錯過了夫子臉上的異色,沒看到夫子按著腰間的包裹,臉上的表情復雜至極。

沒有費任何的工夫,只是在混亂之中掉了個包而已。久違的和氏璧終於回到他的手中,可是為什么會如此失落?

東西還是原來的那個東西,可是陪著他的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當真是物是人非……

不……要真的算起來,這和氏璧已經缺了一角,雖然用黃金補足了,可也算不上是完璧歸趙了……

夫子一口把桌上的茶水喝干,站起身道:「小瑾,我走了,這孩子托你照顧吧,她是廬江人,自己跑出去玩的,當真不知好歹。」

周瑾慌忙起身挽留,她還想要問夫子有關於那把留青梳的事情,可是大庭廣眾之下,她又怎么好問出口?

夫子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卻並不回答,只是笑笑,便擺著手轉身離去。

周瑾惶然,總覺得夫子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獨和落寞,讓人就算只是看著,就忍不住心酸。

「喂!點心太難吃了,我要吃好一點的。」一個囂張的童音從身後傳來。周瑾低下頭,正好看到那只到她胸前的小乞丐,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吧。」周瑾的語氣也不怎么好,一開始以為她是家破人亡,誰知道居然是離家出走的破孩子。她想起十二歲的自己,莽撞而又不顧後果,最終受傷的卻是自己在世上最在乎的人。

小乞丐因為周瑾的語氣畏縮了一下,摸了摸臟兮兮的鼻子,喏喏道:「我姓喬,你叫我小喬吧。」

公元194年。

「公子,該休息一會兒了。」小喬為周瑾案頭的茶水又續上了一壺,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自從她被丟到周瑾身邊後,便沒有回家,只是給父親送了張字條告知自己的下落。父親知道後居然也沒有阻止,她後來打聽到她當初離家出走,父親早就尋了她的貼身侍女當成了她,消息並未外泄。

也有可能是父親發了脾氣,不認她這個女兒了也說不定。不過小喬並不覺得傷心,她覺得在周瑾身邊,要比在家里被囚禁一樣的生活刺激得多。

畢竟她的公子是天下聞名的美周郎啊!天天看著都覺得無比養眼,更別提她的公子每日籌算的都是天下人的福祉,剛剛情竇初開的小喬根本就無法抵抗這樣完美的存在。

周瑾從成堆的文書中抬起頭,看到小喬花痴的目光,不由得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小喬,已經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雖然這丫頭換了男裝,自願留在她身邊當她的小廝,可是周瑾卻不敢真的把她當小廝使喚。

這可是喬國老的寶貝女兒啊!天知道那喬國老是怎么教育的,女兒離家出走都不趕緊領回去嗎?就丟在陌生男人這里好幾年都不聞不問這樣真的好嗎?看來還是找個機會把小喬送回去的好,否則這丫頭年紀越來越大,她一開始是沒把十歲的孩子放在眼里,放在身邊帶著也無所謂。可是已經過去了三年,再磨蹭下去,耽誤了這丫頭嫁人可不好了。

周瑾頹然地搖了搖頭,覺得她這幾年老得特別快,才剛二十歲,是一般人風華正茂的時候,卻覺得心已經早就千瘡百孔了。她忽然想到,嫁人……若她沒有代替哥哥活下來的話,那么她恐怕早就嫁人了,在家相夫教子,過著單調的生活。

「公子,糧籌得怎么樣了?」小喬並沒有聽話地去休息,反而走到自家公子身後,乖巧地開始為他拿捏肩膀。

「暫時夠用了,可也只是救急罷了。」周瑾擲筆,放松身體,閉了閉眼睛。當年孫堅死後,孫堅所帶的兵就被袁術所收回,根本不肯交給孫策帶領,只是讓他自己去募兵。可是兵哪里是那么好招募的?孫策剛招募了數百士兵,就遭到了襲擊,幾乎喪命。後來袁術許他九江太守,可是卻用了別人,又許他做廬江太守,最後也是用了別人。

幾次下來,就算孫策對袁術再有忠心,也被磨得精光。再者當年孫堅的死疑點重重,袁術剛愎自用無法容人,孫策早就起了擁兵自立的念頭。可是這招募士兵,就必須要有軍糧才能成事,否則要馬兒跑卻又不給馬兒吃草,是怎么也說不通的。

周瑾的叔叔周尚此時正好在丹陽當太守,周瑾便義不容辭地過來幫孫策籌糧,她不顧家人的勸阻,毅然賣了周家大部分田地和家財,又四處活動,終於籌了兩個月的軍糧,差不多可以熬過這個難關。

小喬站在周瑾的身後,從她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周瑾英俊不凡的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如雕像般俊逸無匹。無端端地覺得臉熱,小喬的手勁不由得大了一些。

曲有誤,周郎顧。

去年的一次宴會上,小喬曾見一家的小姐,故意彈錯曲子,就是為了讓周瑾回頭看她一眼。當時還年幼的她無法理解這種感情,還偷偷地笑那個小姐別有心機。可若是換了現在的她……

「哎喲!小喬,本公子和你沒仇吧?」周瑾縮了一下肩,不解地回頭。這丫頭的手勁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了?

「哼!」小喬掩飾地輕哼一聲,先發制人地審問道:「公子,你怎么對姓孫那小子那么好啊?就算是結拜的義兄弟未免也太過了吧?賣房賣地欠人情地為他籌糧?」小喬問得是理直氣壯,感覺好像周家的東西本來就歸她管一樣。

周瑾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很看好他,他會成為天下之主。」其實有時候連她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她把對哥哥的感情,轉嫁到了孫策身上。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一點都不後悔。

小喬為之氣結,有這樣為別人盡心盡力的嗎?在她心中,自家公子英明神武,就算是領兵打仗也是一等一的,為什么非要支持那個傻大個?自己揭竿而起也是完全可以的啊!為什么要把那個人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小喬越想越氣,融合了一種她也說不出來的惱火,也不管周瑾在做什么,直接撲上去一陣捶打。

周瑾抓住小喬的雙手,覺得頭更疼了。這丫頭怎么越大就越不好管教了呢?都已經快十四歲了,居然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以後誰還敢要她啊?她又不像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嫁人的……

至於孫策……孫策以後也會娶妻的……周瑾的腦海閃過那張俊顏,不禁一時愣神,沒有抓住小喬,後者便直接摔入了她的懷里,兩人在軟榻上滾成了一團。而就在此時,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瑜弟!軍糧一事……呃……你們……」孫策的聲音戛然而止,呆愣地站在那里,一時之間覺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喬掙扎著從周瑾的身上爬起來,大大方方地整理好散亂的衣襟,用鼻子「哼」了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孫策目瞪口呆,根本沒想到瑜弟和貼身小廝居然是這種關系。不過他也知道在上層的貴族當中,斷袖分桃這種關系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今日親眼所見,而且其中的一個主角還是他的瑜弟,對他的沖擊力實在是比較大。

周瑾根本不知道剛剛的畫面會被人誤會,在她的概念里,那只不過是沒長大的小孩子和她打鬧罷了。不過,是時候要送小喬回家了,否則拖下去,會對小喬的名聲有礙。周瑾一邊想著,一邊坐起身隨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落落大方。

孫策看著俊美青年的臉上依然未褪的紅暈,仿佛著魔了一般,說什么都移不開自己的眼。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義弟俊美無雙,此時在昏暗的燭火下,竟有幾分令人心臟狂跳的難言魅力。

周瑾一抬頭,發現孫策死盯著自己,不由得輕咳一聲道:「策兄,軍糧已經籌了大概兩個月的量,暫時不用發愁了。」

孫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對勁,連忙扭過頭,掩飾性地岔開話題道:「瑜弟,為兄已經行過冠禮,取字伯符,瑜弟可喚為兄伯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