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青石碣(2 / 2)

啞舍(全集) 玄色 5588 字 2023-03-07

醫生一下子就懵了,打斷了淳戈的話,直接問道:「死亡時間是幾點?」

淳戈在電腦上查了一下:「23點45分。」

醫生調出手機通話記錄,前天晚上遭遇車禍的時候,他給醫院急救科打的電話,是23點46分。

也就是說,那名司機在頸椎斷裂之後,整整活了24個小時。

耳畔仿佛又出現了昨天那名年輕司機不斷追問的嘶啞嗓音……

「咦?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感冒了?最近天氣變化快,別著涼了啊!」

「……沒事。」

醫生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了那名年輕司機的遺體,詢問了他的家人是否有看到一塊青色的石頭,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當晚醫生下班回家路過丁字路口的時候,在昏暗的路燈下隱約看到在原本青石碣矗立的地方,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正靜靜默立。

醫生心生寒意,不敢多看,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翌日,醫生寧肯繞遠,也不敢再走這條近路。

不過醫生自學醫以來,就遇到過無數恐怖又解釋不清楚的事件,還有親身經歷或者道聽途說的非正常死亡案例。這次差點遭遇的車禍雖然驚險,但也沒有時間去驚慌,繁重的工作就壓得他無力再去深思此事。

醫生累得像狗一樣,又路過了神經內科兩次,可都沒有時間進去,也不知道是應該松口氣還是繼續糾結。而湯遠小朋友今天實在太乖巧,居然在晚飯時間主動來醫院送外賣,讓醫生既驚訝又感動。

「在打什么鬼主意嗎,臭小子?」醫生接過飯盒,打開一看,是熱氣騰騰的餃子,欣喜地揉了揉湯遠的腦袋。

湯遠歪了歪頭躲開蹂躪,輕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回報你的夜宵嘛!反正又不遠,我吃完順便就幫你打包了。」

「最好不是做錯了什么事提前溜須拍馬屁。」醫生拆開方便筷子,虛點了湯遠幾下。

「好啦!我先回去啦!」湯遠心虛地輕咳兩聲,揮了揮手告別。

「對了,回去別走那個丁字路口,要走大路!」醫生連忙叮囑道,隨後又覺得理由不夠充分,再次強調道,「那條小路晚上太偏僻!小心被人拐走!」

回答他的是湯遠小朋友瀟灑的背影和向後揮了揮的手臂,也不知道這小子有沒有聽到。

醫生憂心了一下,不過留給他的休息時間不多了,馬上就要再進手術室,他只能壓下心中的擔憂,快速地吃了幾個餃子之後重新投入工作。

湯遠走出醫院之後,穿過商業街路過啞舍時,習慣性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失望地嘟了嘟嘴,隨後又加快腳步離開。

小白蛇不滿地用力纏著他的手腕,湯遠立刻哀求道:「我的小祖宗,不是我不想進去啊!但那店鋪里還是那個路人甲看店啊,我師兄根本沒回來嘛!你是不是感應錯了?」

小白蛇噝噝地吐了吐蛇信。

「我雖然沒見過我師兄,但師父說了啊,穿著赤龍服的就是嘛!」湯遠絮絮叨叨地安慰著不爽的小白蛇,快走幾步就拐進那個丁字路口。

顯然他並沒有把醫生的話聽進去,反而走到青石碣原來矗立的地方,開始低頭在草叢里尋找著什么。

至於在那里默立的那個老大爺,湯遠也只以為他在等人,並沒有在意。在丁字路口的後面,是一片城市公園,湯遠在樹林中低頭找了一會兒,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給醫生發了條微信,匯報他已經到家了。

醫生並沒有回,看來應該是在忙。不過只要發消息了,證明他乖乖聽話就可以了。

湯遠把手機放回兜里,繼續找尋著,一直到樹林深處,才發現草叢中靜靜地躺著一塊拳頭大的青色石塊。

「呼,找到了一塊!居然飛到這么遠。那么就剩下最後一塊啦!」湯遠輕呼著,擦了擦額上的細汗,「話說,今天就到這里怎么樣?如果一會兒大叔打電話過來,我就瞞不住啦!」

小白蛇懶洋洋地在他手腕上翻了個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湯遠收好這塊石頭,直起身的時候呲牙咧嘴地捶了捶腰,順便從兜里拽出一袋肉干塞進嘴里嚼嚼嚼。

一只臟兮兮的哈士奇啪嗒啪嗒地不知道從哪里跑了過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湯遠手中的肉干。不過,在它剛要撲過來搶肉干時,就被湯遠身上陡然躥出來的小白蛇嚇了一跳,立刻退後了兩步,卻又舍不得走,口水滴答地踱著步。

湯遠盯著這個傻了吧唧的二哈,越看越覺得眼熟。不會是之前青石碣上貼過的那張尋狗啟事上丟的那只狗狗吧?不過這么臟,他也分辨不出來,看來要叫它的主人來辨認。

湯遠的記憶力堪比照相機,很快就想起那串電話號碼,撥通之後對方一迭聲地感謝,說馬上就到。湯遠用半袋肉干釣著這只二哈不離開,而它的主人在十分鍾之內就飛奔而來,見了之後也不嫌棄這二哈臟污,立刻就摟著脖子開始哭。

湯遠也不想要對方的重金酬謝,把那半袋肉干放在草叢上之後,就悄悄離開了。

「要不是這塊青石碣,這只狗狗恐怕永遠都見不到自己的主人了。」湯遠摸了摸兜里的青色石塊,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情,「小白,你說這塊青石碣,其實就算不在了,也會有人記著它的吧……」

小白蛇噝噝地吐了吐蛇信。

啞舍里的長信宮燈還在幽幽地燃著燈火,坐在櫃台後看書的老板掃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陸子岡已經跟他匯報了這些天搜集來的情報,最近枉死的人有點多。

雖說這座城市之中,每日因意外、生病、自殺、壽終正寢而死的人有一定的數量,但古怪的是,最近每到晚間11點45分的時候,就會有人死去。已經連續十多天了,逝去了十多條人命了,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是在青石碣所矗立的地方死去的。

最初,並沒有人發覺,但一連五六天,每日清晨清潔工人都會在那個丁字路口發現一具屍體,死因是各式各樣的怪異,就像是從命案現場、病床、出事地點被人拋屍在這里的。可是調出監控記錄,卻駭然地發現這些死者都是自己走到這里的,更有甚者是硬生生地爬到此處的。

此事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之後連續多日派人蹲守那個丁字路口,一旦發現奇怪的人靠近就會上前詢問,說不出自己來歷的都會抓走,結果據說每日在拘留所都會死一個人,死因一樣不明。

一個今年剛當上巡警的菜鳥警察承受不住壓力,被記者挖出了這個新聞。雖然報紙不能登,但網上已經炒得沸沸揚揚,還好那個記者還有些職業操守,為了不妨礙警察辦案,沒有公布究竟是哪個路口,否則那個地方早就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了。但也就是因為沒有具體地址和照片,大部分人還是把這個新聞當成段子手胡編亂造的恐怖段子看了,沒怎么當真。

警察局被死者家屬鬧得焦頭爛額,暫時不想再惹麻煩上身,那個丁字路口只是設了簡單的路障,以施工的名義禁止通行了而已。

老板的視線落到了店鋪的屋角處,那里蓮花漏的水位露出了子時的刻度,此時已是半夜的11點。

陸子岡已經被他打發去休息了,老板合上手中的書,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推開啞舍的大門。

商業街還是如同往日般喧囂熱鬧,老板在人群中緩步前行,待他轉過街口,穿過路障,就像是來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寂靜世界。

這個丁字路口一如往常一樣陰森恐怖,昏暗的路燈下站著一名穿著格子大衣的年輕女子。

老板在離她還有五步的距離停下,盯著那名女子臉上青白的氣色,嘆了口氣道:「你該休息了。」

年輕女子聞言一動不動,只有眼球朝老板的方向轉了轉,幽幽道:「我是誰?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那你能想起來什么?」老板循循善誘。

「我能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把我立在此處,我的職責就是站在這里,守護著這片土地。」年輕女子的目光空蒙,像是陷入了久遠的記憶。

「我站在這里,千百年如一日。」

「碑碣的存在意義,就是在上面刻下字句,讓後人記住一個人或者一件事。」

「可是風吹日曬、戰火洗禮……碣面上的字早就已經模糊不清,我也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我是為了什么站在這里。」

年輕女子說話的時候,有一只野狗晃晃悠悠地溜達過來,也許年輕女子的氣息與平日青石碣的一般無二,那野狗便習慣性地走近,湊過去聞了聞她的鞋,然後轉了個身抬起後腿,大大咧咧地開始撒尿圈地盤。

而那年輕女子也紋絲不動,任憑那野狗尿濕了她的褲腳,甚至連神色都未變分毫。

野狗圈完地盤,繼續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年輕女子目送著它的背影遠去,淡淡說道:「我都習慣了,被狗撒尿、被鳥屎淋頭、被貼小廣告、被寫電話號碼……這些我都可以忍受。」

「但是,為什么撞碎我的身體……」

年輕女子的聲音倏然間就變得陰冷,讓人聞之不寒而栗。

「所以,你就選擇其他的身體替代?」老板皺了皺眉。

「我所附身的,都是已死或者瀕死的人類。」年輕女子……不,應該說青石碣為自己辯解道。所以它才會每天晚上到11點45分時,都需要再換一具身體。

老板仰著頭,看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雙手插在風衣的兜里,繼續問道:「既然有能力獲取人類的身體,那你為何還要一直站在這里?」其實這世間,有許多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若不是這個青石碣痴傻到如此地步,每天都站在這里,肯定不會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青石碣伸出手,掌心握著一塊青色石塊:「我在找我的身體……雖然那個身體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但畢竟刻印著我的身份。」

「我想知道我是誰。」年輕女子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空盪盪的街道上,比起最初附身的那個年輕司機,青石碣現在所選的身體要健康鮮活得多。

老板凝視著那塊沾了血漬的青色石塊,隨後抬起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青石碣這具新身體,搖頭嘆道:「我並不知道之前的那些身體你是如何得來的,但這個姑娘,明顯還未死去。」

青石碣神色一僵,隨即狡辯道:「她本來也是要自殺的,她既然不要這個身體,那交給我用不是很好嗎?」

「強詞奪理。」老板的語氣變得凝重。

天邊的烏雲遮蓋住了那皎潔的明月,平地里驟然起了一陣夜風,卷起了紛飛的枯葉四散而落,一片肅殺之氣。

「嘖,其實我也不想這樣。」詭秘的黑暗中,年輕女子的臉上忽然勾勒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其實人類是個很矛盾的存在,有些人意志堅強,有些人卻意志軟弱。碰上一些困難的事情或者意外,就想要自我了斷。」

「自殺這個念頭呢,第一次出現在自己腦海的時候,誰都會嗤之以鼻,覺得是無稽之談。」

「但第一次出現之後,就會越來越容易想到這個念頭,尤其在困境不斷襲來之時。」

「而當這個念頭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就會自己給自己心理暗示,最後自殺就將會變成擺脫困境的唯一手段。」

老板站在秋風中,聽著青石碣一句一句地說著,心中不知為何浮起了扶蘇這次離開前的一言一行。

「你說他們是懦夫吧,他們卻連死亡都不怕,居然還怕其他事情。」

「自私地了斷了自己的生命,完全沒有為其他人著想過。」

青石碣恨鐵不成鋼地說著,之後把目光落在了沉思中的老板身上,唇邊的笑容越發詭異:「其實,我看你的身體就不錯,要不要讓給我呢?」

說罷,就抬腳往老板的方向走去。它走路的姿勢特別奇怪,身體也不會彎曲,讓人一看就覺得渾身發麻。

老板並沒有動容,看著青石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目光冷漠。

「等等!你要做什么?」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青石碣的腳步立頓,看向奔跑過來的小男孩兒,表情生動了起來:「咦?是你。」

湯遠警惕地看著這個渾身上下寫著「我很奇怪」的年輕女子,他也經常上網,知道這個丁字路口發生的怪事。他了解的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知道是那個被撞碎的青石碣作祟。前些天都有警察在這里值守,再加上醫生晚上看得緊,他沒有機會溜出來,今晚他好不容易跑出來,就見到這個年輕女子走向另外一個人,再加上她剛才說的話,看上去就像是不懷好意。

「我認得你。」青石碣的聲音居然變得溫柔了許多,「你偶爾還會帶抹布和刷子來清洗我身上的招貼廣告,很舒服,真是很感謝呢。」

湯遠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臉頰,害羞了一下,才想起來他來的本意,連忙說道:「哎,你的身體我又幫你收好啦!都重新拼好了,就是缺最後一塊,我打算再找找,別再用別人的身體了好不好?」

青石碣聞言愣住了,它完全沒想到自己還能找到原來的身體。它低下頭,攤開的掌心中靜靜地躺著一塊青色石塊。

湯遠順著它的視線一看,立刻歡呼了一聲道:「哦!就是這塊!太好了!知道強迫症患者對著缺了一塊的拼圖有多痛苦嗎?!」一邊說一邊不客氣地伸手把那個青色石塊拿在了手里。

青石碣一時都忘記阻攔他了,眼睜睜地看著湯遠小朋友就那么輕易地拿走了它那一部分身體。

在石塊剛離手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吸力驟然從前方襲來,青石碣暗叫一聲不好,卻毫無反抗之力地陷入了黑暗。

湯遠嚇了一跳,他剛拿走那塊青色石塊,面前這位年輕女子的表情就忽然猙獰了起來,在昏暗的夜晚看起來宛如厲鬼。但好在下一秒就恢復了安寧,再睜開雙眼的時候,眼瞳就變得清澈起來。

「奇怪,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年輕女子莫名其妙地看著面前的俊秀男子和一個可愛正太,顯然她並不認識他們。她掏出手機來看看時間,驚呼一聲,便忙不迭地離開了。

「咦?就讓她這么走了?」湯遠雖然沒有聽到全部對話,但也聽了個大概。那名年輕女子本來是想要自殺的,就這樣放任不管了?他回頭看向自家師兄,看到他掌中有一個像是小竹籠的玩意在滴溜溜地轉個不停,顯然青石碣的精魄被對方用某種手段強行抽取了出來,隨後被關在了籠子里。這個竹籠做工精細,竹條上隱隱有深褐色的斑點,應該是斑竹制成。

老板低頭看著手中的斑竹籠,淡然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干涉太多有違天道。」

「唉,其實青石碣也挺可憐的。」湯遠有感而發,他也不是頭一次見到混得這么慘的古董啦,所以只要看見了就忍不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它存在的本意就是想要別人記住它,可是時光荏苒,字跡模糊,到頭來連它自己都不記得自己了。」

老板瞥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其實有些記憶深刻的人和事,並不需要刻立碑碣才能被人記住。」

他並不認得湯遠,也並不想認識他。這世上有特殊能力的人,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也見過數個。他剛想說句話就道別,卻忽然眼神一凝。有一條非常眼熟的小白蛇慢悠悠地從這位小正太的衣領處爬了出來,朝他怯怯地吐了吐舌頭。

湯遠笑得十分可愛,甚至把很少出現的酒窩都展現出來示人了,然後用軟萌的正太音清脆地開口道:「師兄晚上好!初次見面,我叫湯遠。不是吃的那個湯圓!是遠近的遠!」

老板正驚訝於自己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師弟的事實,就看到面前的小正太瞬間從可愛的笑容變為驚悚的表情。他還來不及思考這代表著什么,身後就有一個更熟悉的聲音氣急敗壞地響起。

「湯遠你這個臭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野什么!幸好我在你身上放了定位手環!快跟我回家去!」

老板心神劇震,手中的斑竹籠一松,青色的光點從縫隙中躥了出來,立刻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