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閹人守陵 雲歸紅塵(2 / 2)

冷宮歡 冷青衫 3533 字 2023-03-08

也許,是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關系,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風涼,反倒,很溫暖。

這個男人的呼吸在頭頂均勻的響著,胸膛的起伏一點一點的擦著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在懷抱著我走向馬車的這段路里,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可是我知道,哪怕心都要跳得炸開,他也絕對不說多說一句話。

而我,也一句話都不說,只微合著眼睛,似乎是在閉目養神,而避免去接觸他的目光。

回到別苑後,他又和珍兒一起徹夜未眠的守護著我,還請來了幾個大夫輪流診脈,確診我只是一時不適,並未影響到胎兒,這件事才作罷。

聽周圍的人說,或許是因為皇陵的陰氣重,連守陵的都是閹人,沒有陽氣,所以影響到了腹中的孩子,那之後,我便沒有再去過皇陵。

也沒有離開過別苑。

剛開始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我還是很安分的休養,但是時長日久,每天關在這小小的殿內,未免難受,這些年我畢竟是放野了的,也曾策馬揚鞭彎弓射雕,也曾揮劍御敵血戰沙場,悶了這些日子,實實在在是將我悶壞了,所以便每天都想方設法的請求季漢陽讓我出去走走。

「……」他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好吧。反正大夫也說,你現在這個時候,是應該多走走,只是經不起顛簸。不過你要答應我,若你有不妥,馬上告訴我。」

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我立刻露出了驚喜的快樂的笑容,用力的點頭:「嗯!」

懷孕四個多月的孕婦,小腹已經微微凸起,行動倒還便利,只是經不起顛簸,於是我們只是牽著馬出了這皇家別苑,前方一片廣袤的平原,綠草從容,起伏如浪,走在上面好像踩在綿軟的墊子上一般,聞著風中青草和泥土的芬芳,秋日暖陽融融,給人一種放松的感覺。

我們一路走著,沒有說什么話,他只是一直護在我身邊,不知不覺的就走了很遠的路。

這一路上,他到也不說什么,只是不時的抬頭向周圍望一望,似乎要看什么,卻又什么都沒看到。

我剛開始以為他是在看風景,但後來覺得好像又不是。

等到快要中午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在別苑看到的遠處的那一片山腳下,巍巍青山連綿不絕,遠看仿若成群的巨象在平原上站立歇息,走近了才能真正看到這群山的風貌,綠樹成蔭青草延綿,雖不及各地名山大川的巍峨秀麗,卻也別有一番野意。

季漢陽看了看周圍,然後說道:「沒什么可走的了,回去了吧?」

「哦?」看看周圍的景色,出了從山上流淌下來的一條小溪,其余的已經沒有什么可看的風景,可走的路,的確是應該回去了,只是好不容易可以出來走走,未免有些舍不得。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笑。

於是,我委婉的懇求道:「反正——已經到了山腳下,我們再休息一會兒回去好不好?你看我們走了這么久,馬也跟著走了這么久,讓它們喝點水,吃些草,總好吧?」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只是又朝四周看了看。

我有些奇怪的:「你在看什么?」

「沒,沒什么。」他笑了笑,說道:「既然你想再歇歇,那——」

說話間他已經放開了韁繩,我也撒開手,兩匹馬立刻歡快的跑到溪邊飲水,時不時的耳鬢廝磨一番,十分親密的模樣,而他又慢慢的俯下身去,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頭,左右看了看,只見前面不遠處草叢有什么東西在異動,我微微吃了一驚,而他已經將手中的石頭猛的飛擲了出去。

「啪」的一聲,草叢里傳來了嗚咽的「吱吱」的聲音,定睛一看,是一只被他打得暈頭轉向的野兔,正在原地轉圈圈。

「你——」我有些疑惑,為什么無緣無故的打人家?

「呵呵,試手而已。放心,只敲了一下腦袋,不會死的。」

他笑得很輕松,果然,不過一會兒,那野兔已經清醒過來,立刻往草叢里鑽去,三兩下便不見了蹤影。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還是笑著不說話,突然又指著前面:「我們上去看看吧。」

「嗯。」

雖然我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但相處這些日子我也知道,季漢陽做事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也不問,便和他沿著小溪慢慢的朝上流走去。

一路走著有些太過於安靜,我想了想,還是找些話來說——

「現在的洛陽,應該已經很冷了吧?」

「風會很冷。」

「會下雪嗎?」

「這個時候還早,至少要到十二月。」

「這樣啊。」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但始終沒有停下,讓我們之間出現那種尷尬的沉默,可是就在我幾乎已經要找不到話說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陣焦灼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人在燒什么東西。

我抬頭看向他,他似乎也聞到了。

「誰在燒東西?」

我們兩都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立刻發現前方不遠的山腳下,似乎有一個人正坐在那兒燒著什么,面前一堆火焰,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和他都朝那兒走了過去,走近了,才發現那里是一個墳堆,那個人穿著一身青灰色的長衫,背對著我們,須發都是花白的。

不知為什么,我看到那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那個人好像也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一看到那張表情顯得十分清冷的臉,我立刻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個人——

「高大夫?!」

他立刻愣了一下,傻傻的看著我,季漢陽顯然也沒想到我們無意中遇到的這個人,我居然會叫得出名字,低頭看著我:「你認識他?」

「嗯,他當初救過我們。」

我點點頭,一邊說著一邊三步並作兩步的朝那兒走了過去,那高大夫站起身來看著我,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這才恍然大悟般的:「哦,是你!你是——梁——」

「梁鳶青。高大夫,半年前你救過我們!」

「對對對!」他也認出我來,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梁姑娘,是你。」他又抬頭看了看季漢陽,然後說道:「季公子,那次你就這么走了,留下那么多銀票,老夫可是一直替你收著,要交還給你呢。今天你和梁姑娘來了正好,來來來,去我家里,我把東西給你。」

季漢陽一愣,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釋道:「高大夫,你弄錯了,這位不是之前你救的那個季晴川公子,這位是他的孿生弟弟,季漢陽。」

「哦?」高大夫細細看了他一眼,立刻笑道:「抱歉,老夫這可是老眼昏花了。」

遇見了高大夫,我的心里倒是有幾分高興,只是沒想到雲州——作為皇陵所在地的雲州,竟然離絮雲的家鄉這么近,都怪我對這附近的地形不是很清楚,其實算來,雲州是河南道和淮南道的交界,可不就在我們每次下江南的這條路上嗎?

季漢陽看了看高大夫,又看了看我,再看看了周圍,似乎也猜出來了,我和季晴川在一起,又受傷的時候,就是上一次我們從揚州回長安,在路上被楚懷玉算計狙殺的那一次。

我又說道:「高大夫,你這是——」

他淡淡一笑,道:「前陣子雨水多,我怕絮雲的娘墳塌了,正好這些天閑來無事,所以過來修整修整,也給她燒些紙錢,讓她在下面過得舒服一些。」

我的心中流過了一絲暖意。

原來,他是在給絮雲的娘燒紙錢,那么那個墳堆,就是絮雲的娘咯。

算起來,我和絮雲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的母親,也算我的母親吧,可憐這個執著又堅定的女人,等了我爹一輩子,卻始終沒有等到他回來的一天,也不知她臨死的時候,對這個男人,究竟是愛多一些,還是怨多一些呢?

我慢慢的走到她的墳前,墓碑已經很臟了,高大夫正拿著濕布在擦拭,我想了想,俯下身拾起濕布,也一點一點的擦拭起來——是父親拋下了你,讓你受了那么多苦,但他和我的母親都是被逼無奈,希望你不要怪他們,絮雲已經走了,就讓我一盡兒女的孝心吧。

墓碑上的泥灰一點一點的被我洗凈擦干,慢慢的露出了兩個字——柳門。

柳?原來我的父親是姓柳的,我其實應該叫柳鳶青,而絮雲的真名,也應該是柳絮雲。

柳——絮——雲?

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季漢陽一眼。

記得第二次下江南的時候,他曾經在我的屋外吟過一首詩——

芝茵不根亦自長,凌霄托危而後昌。

絮本惹出傷心淚,卻見他在青雲上。

那時正是柳絮漫城如飛雪的時候,他是一直知道絮雲的事的,這首詩,正是暗合了絮雲的名字,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已經在提醒我哥哥楚亦雄和絮雲的事,只是,我當時愚鈍,竟沒有想到那里去。

他似乎也明白我想起了那件事,只是淡淡的一笑。

我也淡淡一笑,絮雲的事,總算也過去了,而且,她和我哥的愛情,總算是清白的,干凈的,沒有那么多的不堪,對於這個倔強的女子,也許也是一種釋懷吧。

我又回過頭,繼續擦拭著墓碑,慢慢的,下面的字也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