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九章 爹爹去哪兒(2 / 2)

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11258 字 2023-03-14

「只是名字還沒擬定,」祐樘嘆笑一聲,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說與她聽,「朕要趕緊把名字定下來,不然都要立為皇儲了連名字都沒有可不成,待會兒將選好的幾個字拿給喬兒看看。」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么?沈瓊蓮暗自苦笑一下,垂眉斂目地向他行禮告退。

正當她面帶黯然地退到門口時,突然聽到陛下開口叫住了她:「等等,這是你的么?」

沈瓊蓮下意識地抬頭,見陛下手里拿著一張紙,示意性地朝她輕輕揮了揮。

她微微一怔,盯著他手里的那張紙,目露不解。

他掃了一眼宣紙上的字句,補充道:「詩寫得不錯。」

沈瓊蓮忽而恍然,隨即便是一驚,即刻沖他躬身道:「陛下贖罪,是臣大意了,整理筆札時把自己信手亂寫的幾句歪詩給夾進去了。」

「沈學士過謙了,這怎會是歪詩呢,」祐樘散淡一笑,「就朕看的這一首,全詩無一字言情,卻又是字字寫情,言盡意無窮。只是情致有些過於哀婉了,似乎與沈學士平日里灑脫清淡的性子格格不入。」

不知為何,沈瓊蓮突然緊張起來。好像她一直小心地、偷偷地埋藏著的最隱秘的心事,被疏忽間揭開了一角。她的心抽搐一樣地急速一跳。

「眼下剛好開春兒,正是尋春之際,何來『一春從不尋芳去』之句呢,」祐樘姿態閑逸地轉首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陽光,又轉向她笑道,「沈學士平日里得空了大可出去走走,總呆在屋子里傷春那是柔軟的閨閣女子做的事,非能做出那篇飛揚灑脫、酣暢淋漓的《守宮論》的沈學士所為。能尋芳為何從不尋呢?辜負了大好的春|光,就委實可惜了。」

沈瓊蓮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略略抬眸,目光凝定在他身上。

從窗外散落進來的陽光投射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倒映出一片水澤柔亮的蜜色光暈,映照在眼前男子秀雅絕倫的面容上,越發突顯出他眉目之間那抹浸透人心的溫潤寧和之色。他長身而立,篁筱修竹一般挺拔韶秀,養人眼目。他一動一笑間將帝王的雍容氣度和名士的閑雅風姿完美糅合,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神傾拜卻又頓感高山仰止。

他暗示她出外尋訪春意,但她想說,他唇畔一縷不經意的淺笑,都足以勝過整整一季的春|光。

她沉默得太久,祐樘見她一直怔忡不語,腕部輕轉,手中紫羅筆的筆尖在半空中劃出了一個流利的弧度,笑道:「沈學士可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朕瞧著那詩里就透著滿滿的憂思。」

他這么一出聲,沈瓊蓮才猛然回神,驚覺自己方才失態了,忙躬身道:「陛下贖罪,臣御前失儀……」

「罷了罷了,」祐樘笑著搖了搖頭,「沈學士這么一會兒工夫就賠了兩回罪了,好似朕多嚴苛一樣。無妨的,小事而已,不足掛心。」

沈瓊蓮覺得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越來越不能像以前那般自然,以前好歹還能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淡然,如今卻是心跳如鼓頻頻失態。她心里隱隱不安,仿佛快要兜不住一個不能言說卻又早想言說的秘密一樣,惶恐之中又莫名地帶著點脆弱的期待。

為了稍微掩飾一下尷尬,她平復了一下心緒,訕訕笑道:「臣是想到最近邊關又有些不太平,賊人夷寇不時犯邊,那蒙古小王子好像安生的也有些時候了,臣總覺得他不會這么順服下去,大概不久又要尋釁滋事。陛下可想過攻防之策?」

「邊關從來都沒有真正太平過。巴圖蒙克么,」祐樘想起去年漪喬去碧雲寺遭巴圖蒙克糾纏那件事的始末,眸底暗芒一閃,突然一笑,「朕等著他。」

沈瓊蓮見狀便知陛下心里早已有數,雖是預料之中,但仍是忍不住一笑:「陛下聖明。」

「不說這些了,今兒個可是個好日子呢,」他說著,小心地拎起他面前的那幅畫,含笑看向她,「沈學士瞧這畫如何?」

沈瓊蓮進來時便注意到了那幅畫,或者更准確地說,是注意到了陛下正溫柔含笑地注視著那畫。她雖好奇,但礙於御前禮制,不好放開了看,更不好詢問陛下。

畫卷在他玉白的雙手間緩緩展開,沈瓊蓮嘴唇張了張,臉上浮現出一抹了然之色。

「朕想在這畫上題上幾行字,可踟躕了半晌,卻想不出寫什么最好,竟是一筆未動,」祐樘幽幽一嘆,「或許真的要寓於不言中了,不過朕相信皇後會懂的。」

捕捉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沈瓊蓮神色便是一黯。她強笑著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斂目朝他一禮道:「臣要回尚儀局做事了,臣告退。」她說完才發覺自己這話語氣有些生硬,但她此刻已經不想去理會這些。

祐樘微笑頷首,示意內侍將那張寫著詩句的紙交還給沈瓊蓮。沈瓊蓮躬身抬手,神色平淡如水,心中卻漸漸涌起一股滔天的浪潮。

祐樘已然收回了視線,將畫放回去,重新低頭審視起來。然而正在此時,忽聞門外一連串跪地行禮的動靜,隨即便是內監似乎刻意拔高的通報聲傳來:「萬歲爺,皇後娘娘到了!!」

那給沈瓊蓮傳遞東西的內侍眼看著就要走到她跟前了,聞聲動作突然一僵,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了,當即就在原地跪了下來。然而萬歲讓送呈的東西他也不敢慢待,於是只能尷尬地維持著雙手捧物的姿勢,不倫不類地僵跪著迎駕。

沈瓊蓮無聲轉身向門口,跪下行禮。她表面平靜,心里卻在暗忖皇後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祐樘眸光一閃,眼中笑意化開,動作迅疾地將那幅畫壓在了一疊早已備好的大宣紙下面,眨眼間便掩蓋了個嚴實。

隨著一方明亮的天光潑灑進來,漪喬出現在了門口。

她原本正要詢問祐樘叫她何事,然而一進來便覺得迎面而來的氣氛有些詭異,再一看跪了一地的宮人內侍,她收了收隨意的心思,微一斂容,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跟祐樘行了一禮。

「喬兒來得還挺快的,我都還沒准備好呢。」祐樘溫柔地扶起她,含笑道。

沒准備好?漪喬一愣,隨即下意識地瞄向了身後的沈瓊蓮。

好像……有情況?

「臣妾得知陛下傳召,把孩子哄睡了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了,」漪喬面上笑得燦爛,「只是似乎來的不是時候,要不臣妾先回避一下,等陛下准備好了再過來。」

祐樘知道她誤會了他的意思,卻也不急著解釋,只執了她的手,將她往御案後拉,一邊走還一邊轉頭吩咐眾人:「都退下吧,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漪喬有意無意回頭瞄向沈瓊蓮的方向,見跪在她面前的那個內侍得了祐樘的吩咐之後,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將手里的什么東西遞給了她,還順道擦了擦額頭。

「等等,那是什么?」漪喬引頸而望,脫口而出。

祐樘見她提步要過去,也不阻攔,只是由著她動作,笑著松開她的手,隨著她一道走上前去。

漪喬一進來就注意到了這內侍,方才見他那般,便更加好奇他手里的是什么東西。

漪喬接過沈瓊蓮手里的那張紙,展開一看,面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這是……」漪喬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沈瓊蓮。

「回娘娘,是臣隨手寫的幾句歪詩。」沈瓊蓮倒是突然鎮定不少,從容答道。

「這哪里是歪詩,這分明……」分明是情詩啊!

漪喬暗暗觀察了一下她的神情,不動聲色地笑著續道:「分明寫得很好。」

祐樘老神在在地瞧著漪喬,忽而輕笑一聲道:「那喬兒不妨說說,這詩好在哪里。」

他這是讓她做語文古詩賞析題么?雖然她之前為了投他所好特意看了一些詩集詩論,但她自認她這頂多算是入門。若是硬要讓她說,她大概也能比較漂亮地圓過去,畢竟以前的語文題不是白做的,但在場的他和沈瓊蓮都是個中高手,她終是底氣不足,就不獻丑了。

漪喬極快地朝祐樘擠了擠眼睛,隨即又神色如常地微笑道:「臣妾學詩不精,真要精准地道出其中玄妙,恐力不能及,但臣妾可以感受。臣妾以為,作詩重在志的抒發和情的傳達。這首七言絕句情思細膩深婉,讀來如聞哀曲余音,哀戚寂寥且纏綿悠遠,虛無委婉卻又真實可感。且因著灌注了細膩真摯的情思,而不染一般宮詞的媚俗脂粉氣。」

祐樘方才一時起意想看看漪喬會如何應對,如今見她聰明地避難就易,答得輕巧自如又頭頭是道,眸中閃現出一抹激賞贊許之色。

不過,漪喬並未注意到這些,只是對著那首詩,面上一片若有所思:「只是依詩來看……本宮多問一句,沈尚儀在進宮之前可是有心儀之人?」

沈瓊蓮靜默片刻,繼而緩緩吐出了一個「是」字。

漪喬看著沈瓊蓮微微垂首的樣子,眸光一轉,沉吟著道:「其實也不必太過傷感,再過一兩年沈尚儀就可以出宮返鄉了,到時說不得還可以再續前緣。」

「前緣,」她似是憶起往事,微微苦笑,「臣也不知那算不算前緣。或許……他根本就不記得那樁事。」

漪喬目光微斂,淺笑一下:「能讓沈尚儀掛心至此的,想來是極優秀的男子。只是若實在無緣,也強求不來。『一春從不尋芳去』可不成,出去走走尋訪春意,興許能發現更闊大的天地。」

沈瓊蓮微微怔住——皇後這話似乎跟陛下方才的話很是相像,只是皇後的意思比較直白。那陛下是隨口一說,還是確有深意呢?

她如何不想跳出來,能跳出來早就跳了,不至於如眼下這樣越陷越深。她如今只寄希望於出宮之後能夠漸漸放開。

可若真就這樣離開,她又有些於心不甘。有些事情,總還是想試一試。

然而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揮就錦綉文章,在他面前暢快地侃侃而談抒發己見,卻始終不敢將心底的那個秘密坦然道出。她怕等她跟他言明之時他會將她調離甚至遣出宮,這樣她就連多看他幾眼都不能夠了。而且她身為女子,這樣的舉措未免太過大膽,況他身份尊崇,她始終有顧慮。

但那秘密似乎已經變成了胚芽,近來越發有破土而出之勢。

終有一日,她會下定決心,說出早就想說的話。這樣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實在不像是她的作為。

沈瓊蓮煩躁地深吸一口氣,出了思政軒後,又忍不住停步回頭望望,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目送著沈瓊蓮隨同眾人離去,漪喬面上一片思索之色。一直到最後出去的兩名宮人小心地掩上門,室內的光線暗了暗,她才調開目光,這才發現祐樘正站在一旁盯著她看。

沒了外人在旁,漪喬說話也就沒什么顧忌了。她朝他眨眨眼,明知故問道:「你盯著我瞧做什么?」

「難道要盯著別人看么?」他答得理所當然,一副「不看你看誰」的樣子。

漪喬一噎。她情知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可一時間也不知怎么回嘴。

她隨即想起方才的事情,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對了,陛下的艷福可不淺啊……」

「嗯,」他溫柔含笑地注視著她,「能娶到喬兒,確實艷福不淺。」

漪喬臉色一紅又一黑:「別裝糊塗,你說,那情詩是怎么回事?」

「那是她不小心夾進去的。」隨後,祐樘將事情的大概跟她講了一番,漪喬聽後卻不以為然,撇撇嘴道:「那可不一定,沒准兒她是故意的。就算不是故意的,對於情詩被你看到大概也是樂見其成,反正是在寫你。」

祐樘笑道:「喬兒怎就如此篤定她詩中所思之人就一定是我?」

「最後一句不是寫著呢嘛。那詩怎么寫的來著,」漪喬邊回想邊有感情地背誦,「『豆蔻花封小字緘,寄聲千里落雲帆。一春從不尋芳去,高疊香羅舊賜衫』。哎呀,豆蔻花封的、娟娟小字寫就的書信吶,多精致別巧的心思,這得承載著多少相思愛戀啊。而且豆蔻花,多明顯的自喻……你看,因對愛戀之人思而不得,惆悵得連對大好春|光都提不起興致了。你以前賞賜的衣服還疊得整整齊齊存著呢,只是光賞衣服了,要是你的人也能順便打包送了就完滿了。」

祐樘啞然失笑,道:「那不是還有一句『寄聲千里落雲帆』嘛,那人該是在千里之外呢,喬兒方才不是也問了么?她在進宮之前就有心上人了。」

「可以是虛指啊,咫尺天涯嘛。至於我那問題,」漪喬揶揄地看著他,「陛下難道忘記了,我們第一次遇見沈姑娘是在宮外么?那時候她也還沒進宮。不過你那時候易了容誒,易成那樣居然也能被人家姑娘看上……嘖嘖,陛下著實不簡單啊……」

祐樘突然申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挑眉道:「喬兒晨起是用醋盥洗的么?開口就這么大的酸味兒。」

漪喬摸摸鼻子,聽他繼續說道:「就算真的是在寫我,喬兒自己不是也說了么?她是思而不得,頂多是單相思。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這里,喬兒是不相信我么?」

「當然不是,我要是真懷疑你們怎樣怎樣,還會這么嬉皮笑臉地跟你說話嘛,」漪喬撇撇嘴,聲音不自覺低了低,「吃吃醋而已,你又不是沒吃過我的……你有時候吃起醋來更不講理……」

「對了,你叫我來干嘛,」漪喬此刻才想起自己方才想問的問題,「不會是故意讓我撞見,故意讓我吃醋吧?」

「自然不是。我又不是活得太舒服了,我可不想再嘗一次被喬兒扔在乾清宮不聞不問的滋味了,」他面上的笑意幾乎盡皆斂去,看漪喬的眼神突然變得有點奇怪,「喬兒真的猜不出來我叫你來做什么?」

漪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將他最近跟她說的話都回想了一番,仍是一臉迷茫。她目光亂瞟之下,突然臉頰暈紅。

他突然讓她過來,又遣退了所有閑雜人等,方才還牽著她往書案後走,眼下又眼神古怪地瞧著她……這個……

漪喬睜大眼睛看向他,有點結巴地道:「那個……現在還、還是大白天……而且在這里,會不會有點、有點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喬兒還想去哪里?你若是嫌此處不夠敞亮的話,我們可以到窗邊去。」

「嫌不夠敞亮?!還要到窗邊?!你、你、你……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重口了,」漪喬斜他一眼,「你不怕被人看見么?」

「就是要讓人看的,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見。」

漪喬瞠目結舌。

祐樘此刻已經自顧自地走到了御案前,慢條斯理地掀開那一疊宣紙,拿起那幅畫展示給她看:「喬兒看,喜歡么?若是喜歡,我回頭讓人裱一裱掛在顯眼之處,讓眾人都能瞧見。」

漪喬一愣:「畫?原來你是讓我來看畫的……」

「不然呢?喬兒想的是什么?」他一臉正經,眼神清澈,將不解的目光投向她。

漪喬才不相信他會對她的誤解毫無覺察,但畢竟先想歪的人是她,她確實無話可說,她尷尬之下只好輕咳一聲轉移話題:「為什么突然送畫給我?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虧心事想補償吧?」

她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祐樘聞言後神情一滯,繼而面上竟然漸現不豫之色。

漪喬以為他因此而生氣了,正要開口解釋,卻又聽他問道:「喬兒真的不記得今兒個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今天是……天!!今天是……」漪喬猛地瞪大眼睛,正待往下說,卻被他搶白:「今日是二月初六,我五年前的親迎日。五年前的今天,我乘著玉輅將你接進了皇宮,從此以後,你便成為了我唯一的妻子。」

「今天是我們成親五周年的日子,」漪喬心里懊惱不已,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對不起,我居然給忘了……最近過得有點混亂……」

她這段日子一直苦惱於刺探天機的事情,竟然把這么重要的日子都給忘了。

漪喬異常心虛地挪到他面前,試探著拉了拉他的袖子,干笑一聲:「你沒生氣吧?不知不覺居然都五周年了,過得真快哈你說是不是……」

「迄今為止總共也就五年,喬兒就缺了一半,當然覺得快。」

漪喬吐了吐舌頭,尷尬地笑笑。

她捫心自問,若是換做她興沖沖地准備好了禮物,結果發現他根本不記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大概也會心下不悅。她換位思考之後心中歉意更重,卻又不曉得說什么,只好訕訕笑笑,接過他手里的畫仔細端詳了起來。

少頃,她面上的玩笑之色淡了淡,斂容抬頭:「這是你畫的?」

「不是,是畫師呂紀畫的,」他頓了一頓,「我召集畫師讓他們各自畫一幅吉慶祥和生機勃發的畫,之後我在一堆畫里挑出了這一幅。我本想自己畫一幅的,可是踟躕好幾日也沒想到畫什么好,是以干脆集思廣益了。」

漪喬抿抿唇,輕聲道;「我記得那日我自碧雲寺回來,說你畫的那幅畫調子太苦寒了,你當時就笑著答應說回頭要掛一幅吉慶的在我那里。」

她當時是帶著情緒看畫,所以覺得他那畫格外傷感,之後的提議其實也是隨口一說的,沒想到他一直記著。

算算日子,她那時候懷孕五個月,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年了。

他輕輕點頭:「出處確實在此。」

漪喬又將目光投向畫卷。

那畫的布景構成其實並不復雜,一株綴滿梅花的老樹,兩對親密齊鳴的燕子,一對並肩而立的白天鵝。

乍一看到梅花,會令人以為是冬季,但再一看兩對喁喁私語的燕子,及至目光下移,看到兩只優游立於粼粼清波中的白天鵝,才恍然發覺那其實是冬氣漸消春水初暖的早春。

整幅畫生機涌動,煥發出一種冬去春至的勃然生意。而畫中成雙成對的燕子和天鵝,更是在這一派盎然之中添增了滿滿的溫馨美滿之意。動態十足,卻又莫名給人以寧和靜好之感。

成雙成對,比翼並肩,相攜相隨著共歷冷暖,共迎春回大地。

想來,他想表達的深意也便寄寓於此了。漪喬唇邊不禁劃過一抹會心淺笑。而她不經意間的舉動,一旁的祐樘都看在眼里。

她靜默片刻,抬眸一笑:「你送了我禮物,那我是不是還要回禮?」

祐樘此時已經落座於御案後,托起茶盞望向她,隨即又收回視線不看她,悠悠道:「喬兒想回便回。」

他好像還在生著氣?

漪喬眨眨眼,忍俊不禁。

她小心地放下畫卷,繞到他身後傾身抱住他,側首笑嘻嘻地看向他,軟聲道:「還生氣呀?哎呀,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嘛,真的不是故意的誒……還生氣不?」

他任由她抱著他左搖右晃,只是淡定喝茶,並不答話。

「那什么,」她把腦袋擱在他肩頭,一雙晶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嬉皮笑臉地蹭了蹭他的臉頰,「你送我那幅畫,是不是暗喻我像梅花一樣高潔美麗,像白天鵝一樣……嗯……一樣純潔?」

她見他轉眸看過來,趕忙以手捂臉,一副羞赧不已的樣子,刻意嬌怯地囁嚅道:「可是我已經……已經不純潔了怎么辦……」

他盯著她看了片刻,又慢條斯理地轉回頭,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可以紀念一下。」

漪喬嘴角的竊笑瞬間僵住,小臉霎時一沉。

按照正常劇本,他接下來不是應該說幾句譬如「寶貝兒你在我心里永遠是最純潔的」之類的情話么?

他這是什么意思?紀念她已經逝去的純潔?

思及此,漪喬不禁要噴笑,可想起被戲謔的人是她,又綳住臉憋住了。

她撅撅嘴,正要很瀟灑地「哼」一聲然後起身,不料他突然出手按住她欲待松開的手,瞬間多雲轉晴,輕輕一笑:「我們來商量一下回禮的事情吧。」

漪喬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你不是說我想回就回么?」

「我忖著喬兒必是想回的,」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面上笑意宛然,「那不如先商量好。」

漪喬嘴角抽了抽,斜睨他一眼:「就算我要回禮,肯定也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啊,哪有這么商量著的……」

他笑得溫和,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我是想省掉喬兒琢磨禮物的麻煩。」

漪喬看著他的神情就沒來由地忐忑,試探著問他:「那……你想要什么?別要些我沒有的就成……」

「喬兒莫緊張,」祐樘眸光微閃,半晌,輕輕莞爾,「我要再讓喬兒答應我一件事。仍舊是眼下暫且不說是什么,等用到的時候再說。」

漪喬一怔——她之前就因為跟他打賭輸了,已經欠了他一件了,他現在怎么又管她要一件?他是要湊夠三件然後學趙敏么?

不過,反正他又不會讓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答應他也無妨。

漪喬思量片刻,點頭應下:「好,這禮我送了。」

也不知是否因為她之前被他陰過幾次,答應他之後總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但這感覺也只是在心里盤桓了一會兒,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壓下去了。

另一方面,雖然還了禮,但漪喬心中仍舊有些歉疚,從思政軒出來,就換了身輕便衣服直奔她的私人小膳房,親自下廚為他准備幾道可口的家常菜。

只是可惜時間有些緊,只做了一道香煎鯽魚、一道芡實山葯排骨湯和一道蓮子百合羹就到了午膳時間,連四菜一湯的規格也沒湊齊,只能作為午膳的輔菜。

不過他很給面子地幾乎吃完了她做的湯羹,還誇她廚藝又精進了不少。這話於漪喬而言當然是極其受用的,她先吃完後,便從乳母手里接過孩子並把他抱在膝上,隨後就坐在桌前和兒子一大一小兩個人一起瞧著祐樘用膳。

不知怎的,漪喬突然想起一件事——到今天為止,他們成婚五年了,那再過兩年豈不是到了七年之癢的瓶頸期?

祐樘執箸間,一抬頭便看到了漪喬神游天外的樣子。他姿態閑雅地攪了攪卧足碗里的五寶珍珠羹,緩緩道:「喬兒,兒子沒吃飽么?」

漪喬驟然回神,下意識地一低頭,就看見懷里的小家伙正抓著一把羹匙往嘴里塞,嘴角還掛著一溜哈喇子。

「他什么時候抓過來的,」漪喬掏出一塊手帕幫他擦了擦嘴角,拿過羹匙,繼而故意板起臉,輕輕點了點兒子的小鼻子,「那個不能吃,記住了沒?」

見羹匙被抽走,小家伙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看對面的爹爹,又看了看身邊的母後,似是有些郁悶地低頭「咿咿呀呀」嘀咕了幾聲,隨後竟趁漪喬不備,又一把撈來了已經放回去的羹匙。漪喬正要再次抽走,卻見他用另一只小爪子抓住她的兩根手指,舉著羹匙往她手里塞,同時還扭頭看看自己爹爹。

「他是讓喬兒和我一起吃呢,」祐樘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近前,彎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含笑對他道,「方才拿匙子咬是不是為了陪爹爹一起吃呀?嗯?母後不讓,你就讓母後跟爹爹一起吃,對不對?」

漪喬見小家伙聽後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倒像真的聽懂了一樣,不由看著祐樘笑道:「你似乎很懂孩子的心思。若他真是這個意思,那這么小個人兒,倒還挺有心的。」

「雖然小了點,但也是馬上要當太子的人了,」祐樘從漪喬手里接過孩子,抱在懷里掂了掂重量,失笑道,「長得真快,怎么感覺又沉了不少。」

「立太子?他才……」漪喬望了望猶自玩著手指頭的小人兒,滿面訝異:「他才這么小一點點,不過四個月大而已,你就要把他立為皇儲?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雖然知道這孩子就是日後的明武宗,被立為太子是毫無懸念的事情,但他現在真正還是乳臭未干的年紀,漪喬始終覺得快了點。

「不快,於情於理都該立的,」祐樘將兒子往上托了托,笑著捏了捏小家伙粉嫩嫩的臉蛋兒,「下月就行禮如儀。不過這之前要先賜名。」

「你終於確定好名字了?」

「算是吧,只是我想再思慮一下。」

「還想?不是確定用『燳』字了嘛。」

方才在思政軒的時候,他將幾個候選的字拿給她看,她當時不假思索地就選了『燳』字。她如今已經知道『照』『燳』二字在古代是相同的,可以替換。這樣一來,也就解釋了為何寫作「照」也不違背□□皇帝當初定下的取名規矩。

「我也覺得此字甚好,但總想再挑挑。取名是大事,慎重一些的好。」

「可你都琢磨了四個多月了,還不夠慎重么……」

他輕輕一笑:「喬兒急什么,在冊立太子之前敲定不就好了,我都不急。」

你基本沒有急的時候……漪喬默默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而事實證明,他還確實不急。

漪喬本以為賜名也就是三五日內的事,卻沒想到就這么懸而未決地又過了一個月……一直到冊立太子的前一日。

弘治五年的三月丁丑亦即初七日,祐樘正式賜皇長子名曰厚照,並特意頒敕對這個名字加以解釋。

而漪喬有幸在第一時間先睹為快。只見敕曰:「朕惟君天下,莫先乎德……咨爾元子,皇後所生,天資秀發,日表英奇,福慶誕鍾,統承攸屬,茲特賜名曰厚照。夫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爾,當顧名思義……則四海雖廣,兆民雖眾,無不在於照臨之下……」

只是一個字而已,居然牽引出如此廣而深的含義,可見他考慮得有多么周詳。漪喬看完之後,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對這個孩子沉甸甸的重視和寄望。

然而想一想歷史上明武宗的形象,她又深感造化弄人。但同時,她也對於這樣的落差疑惑不已——他悉心栽培的繼任人怎么會那么差勁?這中間是發生了什么事情還是有什么誤會?漪喬不禁迷茫。

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和祐樘一起教好這個孩子,說不定他的未來會有改觀。

賜名的次日,正式冊立皇長子厚照為皇太子,行禮如儀,並以冊立禮成詔告天下。當日,文武百官甚至連命婦夫人們都紛紛上奏表慶賀禮成。祐樘還貽書天下各王府,並於南北二京進行了大范圍的賞賜。

如此陣仗,動靜不可謂不大。由此,天下人都知道當今聖上立了皇後所出的嫡長子為皇太子。而大明有儲,則國本愈固人心更安,不得不說是一件大喜事。那些嚷嚷著讓聖上納妃的臣子們也暫時消停了下來,至於能消停多久,那就未可知了。而眼見著陛下五年都不納妃,竟像是要一直獨寵皇後永不納妃的趨勢,世人不得不驚嘆於陛下對皇後不可思議的眷寵。而如今皇後為皇室添丁,陛下弄出這么大的陣仗賜名立儲,接下來恐怕又要恩及張氏一族了。

眾人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弘治五年三月二十八,離冊立太子剛過去十日,陛下下旨封壽寧伯張巒為壽寧侯,並歲加祿米二百石。

人皆咋舌。

國丈張巒幾乎在一年之內連跳兩級,由完全無勛位一躍成為壽寧侯,張家一下子變成了侯門,並且陛下一直對其厚賞不斷,令人不禁感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果然不假。而由此,也足可見陛下對皇後的寵愛何其之篤。

對於顯貴黎庶們的慨嘆,祐樘也有所耳聞,只是他都付之一笑。這樣的結果是他樂見的,更是他刻意促成的。或許其他事情他可以做得無聲無息,但這件事絕對要做得人盡皆知,讓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他如此厚待張家,也是因為那是漪喬名義上的娘家,他只寵著她而不惠及張家,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他這次沒跟漪喬打招呼就直接給張巒封了侯,她知道之後張了張口,倒是沒說什么,但他能感受得到她內心的不安和歉疚。只是事情反正已經定下了,他很默契地選擇佯作不知,並不點破她的心思。

不過他倒是發現漪喬藏著很重的心事,雖然她平日里一直極力掩飾,但他還是一早就覺察到了她的不對勁。

他曾經試著問過她幾次,但她每次都是打著哈哈混過去,連一個字都不願意透露。幾番下來,他也不再探問。她不說自有她的道理和考慮,他尊重她的意願。

春去夏至秋又來,一家三口樂享天倫的日子顯得格外溫馨平靜,而快樂的時光似乎總是過得飛快,仿佛只是一晃眼間,就滑到了初秋的八月。又到了桂樹飄香的時節。

乾清宮的一處書房里,祐樘正身處一室靜謐里對著一份奏疏沉思,突然聽到門被猛然推開的聲音,他即刻斂容抬頭看過去,隨即面上神情微微一滯,笑道:「喬兒這么火急火燎的,倒像是來捉奸的。」

漪喬卻是完全沒有和他玩笑的心情。她一進來就一路奔到他面前,氣喘吁吁地語不成句,連行禮都忘了。祐樘面容微斂,揮退了在場的一眾宮人內侍,幫她輕輕拍撫後背,和聲道:「喬兒別急,慢慢說。」

他話音未落,便見漪喬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陣大喘氣後,肅容逼視著他道:「我問你,玉佩藍璇到底在哪?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玉佩的下落?祐樘,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不要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我們做朋友吧,乃太土豪了……qaq

陛下送誒小喬的那幅畫確實存在,名字就叫《梅花天鵝圖》,是宮廷畫師呂紀畫的,然後陛下送給了老婆……qaq

話說雙十一剛過去,雙十二又即將來臨,於是應景的小劇場來一發~~~

不要問我為毛陛下和小喬回到了現代,為毛他們還是現在這個年紀,為毛陛下會有戶口……噗~話說到了現代,沒有結婚證就不是夫妻哇,於是他們還只是戀人的關系。嗯,這就是小劇場的背景,下面,action——!

現代。購物狂歡節。

陛下:喬兒,你在算什么?

小喬:計算開支啊,購物車里的東西不能都買下來,我看要怎么買東西才不會超支。

陛下:這個啊……你不必糾結了,我已經幫你都買下來了。

小喬【瞬間感動得內牛滿面】:真的么?親愛的你真是太……

陛下:不過用的是你的網銀。我看你一直猶豫不決,就幫你做決定了。

小喬:……¥#%¥……&&^*&%$!!!!!!Σ(っ °Д °;)っ

陛下:喬兒難道忘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么?我的網銀不就是你的網銀?你居然不懂我的意思。

小喬:……………………(>﹏<)

ps:多謝槿槿菇涼扔了一個地雷喲,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