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1 / 2)

賈代善坐在書房里,腦海里一遍遍回想林家人告知的消息,思緒全都亂了,只能來回不斷地呢喃著:「這怎么可能呢?這怎么可能呢?」

可為什么不能?林家人嘲諷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聽說我們夫人未出嫁前曾不小心撞破了親家二爺和個丫環之間的事,結果最後事情鬧得大了,還連累的貴府二奶奶沒了孩子,算算,親家二爺想要以牙還牙,也並不是不可能。」

是了,王氏肚子里的那個孩子,還有那個叫銀紅的死掉的丫頭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甚至還對老二用了家法,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他個沒臉……

賈代善拼命告訴自己,老二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他不是會殘害手足的人。可所有的證據都表明,老二有這個動機,比起張氏因為嫉妒故意謀害出嫁的姑奶奶,賈政因為失了面子沒了孩子,所以要賈敏嘗嘗同樣的苦,顯然後者更有說服力。

林家給賈代善帶來的一份證詞,就是那些被雇佣的風水先生和賣苦力的證詞,他們賭咒發誓,雇佣他們的人穿著富貴,但並不是主子,話里透露的意思,那是京城一個大戶人家的下人。當時付給他們的銀兩也是最上等的銀錠子,不是市面上那種普通絞碎的貨色,一看就知道背後人的背景不凡。

若是僅僅只這些,賈代善怎么也不會聯想到賈政身上去,偏林家還送來了最要命的東西。幫安雅弟弟遷墳的幾個苦力,當時本來安雅有要求,要給弟弟陪葬一些筆墨紙硯好東西的,那幾個苦力也是家貧,瞧見主人家沒人來,雇主也並不很對這事上心,就起了貪念,把原本要陪葬的一些金銀器皿給昧了下來,換了鎏金的進去,倒手賺了一筆。也巧,一個苦力家里有兒子想讀書卻沒錢,那苦力心疼孩子,就拿走了一個上好的硯台和紙筆,不很多,可林家人去查的時候,卻在一支上等湖州羊毫筆上,發現了賈家刻在筆桿子尾端的記號,再看硯台,也都帶著賈家的印記。

京里權貴人家,都喜歡在自家的用具上打上家族的印記,不單是怕下人偷盜主家財務,也是向外面眾人宣布,這東西的來歷,遇到那私下盜賣的人物,可以上報官衙,也方便日後尋回。賈家自發家後,就極力向那些百年世家看齊,這些權貴人家的規矩,賈家自然也照搬了來。賈家里,賈代善所用筆墨紙硯不說,其次便以賈政屋里的筆硯質量最佳。賈母就曾當著和賈政爭奪一方古硯的賈赦的面說:「你弟弟讀書刻苦,要考功名,用的東西哪能馬虎,你平日進書房幾次?拿了這好東西也不過是白放在那里,還不如給你弟弟用。」賈代善不過看過那硯台一眼,就認出,這東西,必是賈政的東西!

能被安雅送了去給平安陪葬的東西,如此與賈政親密相關的東西……

賈代善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天色一點點暗下,他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住了,外面下人低聲喊著老爺,賈代善知道他們在擔心什么,可他現在真的不想動,也不想跟人說話,叫別人看他的笑話!

對、沒錯,就是看他的笑話!笑他這些年瞎了眼,竟把個冷血絕情的貨色當成了寶!

他為了這個小兒子,多年來,甚至都可以打壓了老大一房,甚至連賈瑚……賈代善想到前面他還和賈母商量著等風頭過去,怎樣悄無聲息地處置來了張氏,就覺得臉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火辣辣的,不僅難受,更加羞恥,告訴他,他賈代善瞎了眼,把個渣滓當成了寶!

那是他親妹妹啊,本就是自己做的丑事,還敢遷怒妹妹!收買丫頭謀害妹妹的孩子,賈代善想起銀紅那丫頭,不由得懷疑,老二真的一如表面這般謙謙君子?否則,他怎么會更府里這么多的丫頭有牽扯?先是侄子身邊的,再來是妹妹身邊的,那是不是他跟自己院里的丫頭也有來往啊?!

賈代善不想再想下去了,可是他的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賈政以往在他面前的表現,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或許是因為心里有了懷疑,賈代善忽然發現,其實自己一直疼寵的小兒子,未必就是自己印象里面那個好讀書知禮的孩子,比如當他訓斥老大的時候,老二雖然會跳出來幫著老大說話,可是話里的意思,卻分明讓他更生氣,對老大更加嚴苛。賈瑚還沒有表現出聰明才智的時候,老二會常常在他面前不經意地提起賈珠和賈瑚在一起玩耍的事,然後不知不覺的,他就更加喜歡聰穎的賈珠,對賈瑚越來越失望……

賈代善歷經兩朝,從戰場廝殺到位居廟堂,從來就不是淺薄無知的人,人性中的黑暗,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同時他是一個中年得子的男人,作為一個普通父親,同樣對於自己親手養大親自看著出生成長的孩子更加疼愛偏寵,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當普通人偏疼小兒子的這種感情占據上風的時候,他往常的精明便成了擺設,兒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便是不對的,他也會自動的給兒子找借口。

如果,他一直偏愛這個兒子的話。就如同當年的賈代善對賈政。說來賈政露出的馬腳並不小,可是賈代善疼他,自然就無所謂了。賈政依仗著賈代善和賈母的疼愛,日子過得自然是極好的。

可是現在,賈敏小產的事,無疑是觸到了賈代善的底線上,甚至,這件事還是林家人得到的消息來告知於賈代善,這就表示,賈家的家丑已經宣傳到親家家里了。賈代善為什么希望小兒子能考中科舉?不就是希望小兒子能光耀門楣,將賈家從武勛豪門衍變為書香世家?而現在,賈政不但沒有做到這點,甚至因為他,榮國府要聲名掃地了,這叫賈代善怎么能忍?!

賈代善又想起了賈政今年的春闈落地,榮國府的名聲都被他敗光了,當時他只心疼賈政又一次落榜心里難受,這會兒想來,卻止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早知道自己回落幫,所以使了苦肉計好脫身?

「老爺?」

賈代善正思緒萬千,門外有人輕輕敲了門,喊道。賈代善懶怠理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不料外面的雜音越來越大,一會兒,就聽人揚聲道:「老爺,我能進來嗎?」卻是賈母。

賈代善停頓了一會兒,答應了,上前去開了門,賈母一瞧他的臉色,驚道:「老爺,你得臉色怎么這么差?是有哪里不舒服嗎?」一邊忙讓人去點燈,焦急地扶著賈代善坐下,叨念道,「老爺一直沒回來,我還當林家的人還沒走,誰知下人跑來跟我說你呆在書房里,天黑了也不點燈,也不叫他們做事,可把他們嚇壞了,讓我趕緊過來看看。怎么了老爺?林家人來是有什么事嗎?」突然想到什么,焦急道,「難道是敏兒有什么事?」

賈代善心里煩躁,只覺得賈母這一通嘮叨實在煩人,當即不耐地喝道:「敏兒沒了孩子已經夠難受了,你還希望她再出點什么事啊?!」

賈母身子一僵,尷尬地看了眼屋里伺候的下人,好半響,才扯著嘴角低聲道:「老爺,我就是擔心敏兒……」

賈代善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看賈母神色尷尬,也有些抱歉,軟化了態度,道:「林家人來說了些事……」並沒說完,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歉意了。

賈母稍稍找回了面子,心里就好受多了,怕賈代善再在下人面前發脾氣給她沒臉,就讓下人們都下去,自己親自動手給賈代善到了盅參茶,奇怪道:「老爺,林家人來,到底說了什么,讓你心情這么不好?!」

一說起這話題,賈代善臉色直拉了下來,看了賈母一眼,陰沉道:「沒什么,只是把害了我們外孫的凶手找出來了!」

賈母先是一驚,隨即大喜道:「真的?找到凶手了?有證據了嗎?是張氏?我就知道是她,她對敏兒懷恨在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會兒有了證據,我要她吃不了兜著走,這次,老大休也得休了她,不休也得休了她!我賈家,容不下這樣的媳婦!我要她張家身敗名裂!」

賈代善看著這樣憤怒到幾近於癲狂的賈母,突然冷笑了一聲:「你也別忙想著怎么對付老大家的,對付張家,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還不是因為當初我給老大迎娶張氏,壓過了老二,你心里不舒服?要是當時是給老二娶得張氏,有張家幫襯老二,你不定對張氏多好,沒錯?」

賈代善話里的譏誚如此明顯,賈母一時驚異地都忘了對張氏的數落,遲疑不定地看著賈代善,驚問道:「老爺?你說什么呢?」

賈代善突然笑了起來,並不理會賈母的問題,只悶笑著似自嘲般說道:「不只是你,我不也是一樣?當初給張家下聘,我是多想把張氏求給老二,以後老二有張家幫襯,前途無限。可偏偏長幼有序,老大沒成親,又是繼承人,張氏這樣的貴女,根本輪不到老二。我這心里難受啊,覺得自己是真對不住老二!所以我就想著,要多多彌補老二,你對張氏的一些小動作,我也當沒看見。張老侯爺去的時候,我是真的松了口氣,我想著,多虧了當初不是給老二求娶的張氏,否則不白白虧待了老二?!」

賈母從不曾聽賈代善說過這些,聽他說的感性,不由安慰道:「老爺,老二是多懂事的孩子,你對他的好,他心里明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