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1 / 2)

護衛徒宥昊的侍衛簡直快要瘋了,眼看著他們臨時駐扎的驛站小樓大火熊熊,火苗已經舔上了屋頂的瓦片,窗欞都被燒得中空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燒焦味,火光將黑夜都點燃如白晝——徒宥昊還在那里呢,要是他出了事,自己這么些人,可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至於徒宥昊身邊真正的心腹,話里大力氣培養出來的死士,這會兒目眥盡裂,盯著火海,額頭青筋暴起,里頭不但有他們的主子,就在剛剛,還有他們的同伴已然身上倒了水沖進去救人了,他們現在雖然著急,卻不得不留下來照看,檢查四周,是不是有人打著趁火打劫的心思,在這檔口,還打算下黑手。

這場火起來的太奇怪,也太湊巧了。

徒宥昊前來江南已然將近兩個月,剛開始來的時候,根本打不開局面,都說官場官官相護,徒宥昊這回算是見到了,大概是因為他不怎么受寵的關系,江南這邊的官員,沒有一個投誠的,不說那些世家大族出來的官員,就連寒門子弟出身的所謂「清流」,也對徒宥昊藏藏掖掖,根本不肯坦然相告。徒宥昊這皇家小龍,到的這邊,根本不被這些地頭蛇放在眼里。

唯一對他還算客氣的,也就是賈瑚的姑父林如海了。當然,這客氣不就是說對他推心置腹,有什么說什么,正相反,林如海對這徒宥昊雖然客客氣氣,可真遇到什么事,卻也是對他藏著掖著,根本不會把重要的事告訴他。不過比起其他人,他多少還會提點他一些江南官場不為人知的事,比如各方格局,勢力等等——就這,還是看在賈瑚幾次三番來信,祈求幫忙的份上,林如海才對徒宥昊這樣客氣的。

否則,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林如海這個當今心腹,卻不很放在眼里。

這一切,導致了徒宥昊在江南這邊的調查案,舉步維艱。開始的時候,半點進展都沒有。

徒宥昊知道,有些事,急也急不來,被各方打擊得不輕,卻也沒有就此放棄,在情緒萎靡了幾天後,他快速振作起來,面上只做了不在意狀,每天游山玩水,四處閑逛,搜羅江南各地土儀,有趣物件,一一打包好了送回京去,至於江南這邊的貪腐之事,欽差團里其他人怎么說,他就怎么聽著,並不發表意見。

半個多月過去,其余人對他都酸放了心——不過是個無能的皇子罷了。

這里,徒宥昊還真感謝這些年自己莫名其妙來的壞名聲,好像誰都知道,他這個四皇子不受皇寵,無能,好糊弄……此時倒是便宜了他的行事。

不多久,徒宥昊就玩膩了江蘇揚州等地,提出要往杭州那邊走走。一開始,各方都不樂意,一個個來勸他,什么他身份貴重,不能隨便走,免得叫沖撞了啊,什么他身負皇恩,乃是為辦差事而來,如何能到處隨意亂走等等?徒宥昊只做了混不吝狀,惱道:「我去杭州走走,不也是體察民情?如何便是不辦皇差了?每日守在衙門里,聽得你們啰啰嗦嗦,能知道多少東西?還不如往民間走一走,不定知道的還多些!」

徒宥昊前頭紈絝的形象經營的太成功了,所有人都當他是借口,一心要出去玩,當然,不定也有把他的話認真了的,反正是一力反對,徒宥昊氣急了,拍著桌子拿出了自己皇子的身份,冷然喝著眾人:「我看你們誰敢攔!」

然後,就再沒人敢勸了。

徒宥昊還好不推諉地接受了各方送來的丫頭婆子小廝馬夫護衛等等人物,去杭州的路上,車馬浩浩盪盪十來輛,就像那家富貴子弟出門巡游一樣,備受人側目。這下,誰都放心了。

從揚州到杭州的一路上,徒宥昊白天躺在馬車里呼呼大睡,絕不露宿野外,每到一處,必要去青樓楚館好好走一走,看見合心意的酒住一晚,不合心意的,就往那小吃街上走,還找來唱彈評的來給唱一段——活脫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江南這邊小曲唱腔多與北方不同,底下人私下都懷疑,這個四殿下,他聽得懂人唱的什么嗎?還是看上那唱彈評的人了?

到了杭州,徒宥昊玩得就更瘋了,今天游西湖,明天上斷橋,錢塘那塊也沒放過,那些個有名的茶館酒樓,青樓妓館,他是一樣都沒落下,還給置辦了好兩大箱子的東西,都是打算寄回京里去的。開始當地大戶還不敢很接近他,等到後面等了一段時間,看他是真紈絝,就紛紛動了心思,請他過府做客的帖子,紛紛如雨,一股腦地涌入了驛站。沒兩天,徒宥昊就從驛站里搬了出去,住到了杭州一富戶人家。

當地知府背後沒鄙視徒宥昊:當初我邀你住衙門你不樂意,說不好打擾衙門辦公,這會兒人家富商請你你就去住了,是嫌衙門條件不好呢,還是看上人家家漂亮的女兒,心動了?

反正叫這一鬧,徒宥昊在當地的名聲,就給壞了大半。那些心懷鬼胎的官場老油子,慢慢也放松了對徒宥昊的警惕心。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看著在青樓楚館眠花宿柳的徒宥昊,其實睡在那些女人身邊的,不過是假扮了徒宥昊模樣的暗衛,真真的徒宥昊,早已喬裝打扮,潛入民間,細查暗訪。

久了,還真叫他查出不少東西來。

百姓永遠都是最淳朴的人,他們安分守己,最大的心願,就是和和樂樂,平平安安過日子。當父母官的,要一心為他們,正直清白,老百姓能把人當菩薩一樣供起來,真心愛戴,擁護支持。衙門政令所到之處,百姓真心遵從,絕不怠慢。

可要這父母官刮地三尺還不嫌足,非要這青天再高三尺,百姓雖礙著尊卑之別不好說什么,可這一張嘴一條舌頭,那也不是吃素的。不多久,大家伙兒就全知道的,衙門政令不敢不聽,可小小拖延,不甚合作還是可以的。

政通人和,也就是如此。

從百姓口里得知的當地官員品性,不說完全准確,卻也有七八分准。杭州是大城市,聚集著各地人流,每天都有不同人的來來去去,徒宥昊裝著普通百姓混跡其間,聽著來往行人這個說起家鄉形勢,衙門里的某某仗著姐姐是知縣愛妾,橫行鄉里,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那個說你們這還算好的,我們那邊,我們都叫那知縣錢耙子,什么錢都要往自己口袋里耙一把子,虧得這兩年是風調雨順的,要趕上災年啊,遇到這樣的知縣,這般的苛捐雜稅,他們的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

徒宥昊來江南之前,就知道這邊官場形勢嚴峻,可他沒想到,這群狗官,仗著天高皇帝遠,竟能做出如此離譜的事來。不敢加稅,則有各項名目捐、納,官商勾結,賄賂成風,「衙門朝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真真是一個字沒錯。

徒宥昊就聽得一個滿面風霜,神情呆滯的男子當街將一雙兒女插上草標出賣,跪在地上只求買的人給他們口飯吃就好,旁的一概不敢求。

徒宥昊原本還聽得莫名其妙,若是家窮要賣兒賣女,如何不拿些錢財走,也好補貼家里?聽得四周有知情的人嘆息才知道,原來這男子,本是夫妻子女並一老母一家其樂融融,經營個小吃攤子,日子過得頗不錯,一日卻是得罪了當地以富商之子,這下好了,小吃攤子來了個人說是他們的東西吃死了人,把人毒打了一頓報了官,妻子丈夫一塊進了牢里,妻子沒撐住,死前認了罪,男子才得以打了五十板子,去了半條命出來牢里。回到家,老母親急的重病,拿出所有積蓄給他治傷,結果門口遇上人搶錢,老母親護著兒子的救命錢死不肯撒手,被人毒打一頓,最後錢沒了,人也沒撐住,沒了。

男子知道,自己這一家再留在當地,是沒有活路了,偏他這傷大抵也活不了多久,干脆把那兒女插上草標賣個好人家,倒是也能平安長大,換來幾分錢,添上賣房賣地的銀子,給老母妻子,也置辦副棺木,好好入土。

徒宥昊當時聽著牙關緊咬,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克制著自己沒拍桌子怒喝出聲。這世界上,竟還有如此仗勢欺人之事,竟還有這般蔑視王法之事!

徒宥昊讓護衛暗下去查,那富戶卻也不是普通人家,原來他家也有族人為官,家中女兒嫁給了山東一知府,大兒子是舉人,娶的也是官家小姐……眾人瞧在同僚的面子上,白花花的銀子上,死一兩個百姓,又算的了什么?當日男子妻子可是畫押簽字,是她粗心,將將老鼠葯不小心倒進了客人的吃食里,才害人身死——如今人都死了,證據全沒了,又有這證供在此,想翻案,難啊!

徒宥昊如何能見得這樣的事?叫下屬給了那男子幾百兩銀子,連同一雙子女,連夜給送到了外地去,還給送了兩瓶大內的上等靈葯給他治傷。這也是徒宥昊為了內心的愧疚,盡力做的一點彌補。

他為皇孫貴胄,自小榮華富貴,人人仰視。可若不是百姓擁護,他這個皇子,又算得什么?都說天下百姓,皆為君王子民,可就是他父皇治下,卻有無辜百姓,被人如此欺凌。徒宥昊為自己父皇的不查而羞愧,為百姓遭受的這些苦難而羞愧。

若有一日,我能登上那位置,我必殫精竭慮,勤勤勉勉,不敢說叫天下貪腐俱都消弭,卻定要這仗勢欺凌百姓者,死無葬身之地!

徒宥昊咬著牙,對天起誓!

徒宥昊心情不快,自然要找個法子紓解,那個仗勢欺人的富戶就遭了秧,徒宥昊派了暗衛去,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人,教訓一下造成那男人一家家破人亡的二公子,誰知暗衛卻在那戶人家里發現,那家老爺,竟有跟杭州知府暗地行賄受賄的私賬。

徒宥昊聽罷大喜,叫暗衛暗自偷了來,當晚就點燈瞧了一晚上,知道了好些人名,怕人發現,第二天天不亮,又把賬本送了回去,也不敢耽擱,第二天晚上,就叫人私下去尋找不同人家里可有證據留下。皇天不負有心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背地里都想著給自己留條後路,准備個後手,家家戶戶,私下竟都給自己准備了私賬。因為藏得隱秘,暗衛前後花費了大半個月時間,才給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