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暗人根本就不知道王妃來河南一州了,可見風銀君對她的保密工作做的多好。
烏雲籠罩著整個夜空,連日一直躲在苑里沒有出去。
夕顏也開始學習女紅,失神間,手被刺了一下,她吃痛地縮回手,手指流出了一絲的鮮血。
「該死的!」
心下不知道為何如此的煩躁,有人走來,依舊是熟悉的腳步聲,夕顏頭也不抬,懶得和他打招呼。
「顏兒,沒想到你也會刺綉?」拿過她的女工,笑容到了眼角。
夕顏奪過女紅,不滿道:「是你自己小看我了,長卿大人。」
刻意的將長卿二字說的尤為的動聽,原本冷清的臉上竟是出現了隱隱約約的笑意。
記得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是處於憂慮的狀態,如今夕顏的到來為他的心情增添了不少的色彩。
輕撫她長長的睫毛,他笑意嫣然,紫色的瞳孔里滿是那種意外的有些摸不清的笑意:「你猜今日我看到了什么?」
「長卿,我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如果我說是許恆弋呢……?」
夕顏的心咯噔一下,心臟跳躍著,有些快。
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勉強。卻見風銀君又走進她一分,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鼻翼,再到唇角,最後停落在那明亮的雙眸之間。
「沈夫人懷孕了。」
沈庭兒懷孕了……?
夕顏的臉瞬間慘白,不自覺的後退一步,腦子渾渾噩噩的,只覺得天地間,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地在撕裂著她的心臟,連皮帶肉的扯了出去。
太快的,讓她感覺不到疼,天地漆黑一片,空白一片!
她喃喃地坐下來,有些無法思考,自從嫁給了許恆弋,她每日也偷偷地調查他夜里去哪里,可是她知道他和沈庭兒應該是沒有和床的。
可是,什么時候她懷上了孩子了?
她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她沒法相信這突入其來的一切!
莫非是……?
是新婚那晚……?!
她的心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她在懸崖的邊處緊抓著崖邊不放,可偏有一雙腳狠狠地踩在她的手中。
「難道你愛上他了?」
見她臉色慘白,沒有一絲的血色,風銀君笑容凝固,語氣冷冷。
夕顏慌亂地繼續刺女紅,她不再抬眼看他,這個世界上為何男人都是如此的殘忍啊,總是無聲地去刺痛你的傷口……
他是特地的告訴自己的嗎?
「長卿,我累了,我想休息。」
扯出微笑,夕顏放下女紅,已經走到床邊。
自古女子為夫君誕下子嗣是無限榮耀的事情,永恆不變的道理。
此刻的夕顏多么的恨自己那樣自私的想法,她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真心對她一人,可是,許恆弋會是這樣的男人嗎?
也許,她心里有期盼,才會那么的難過。
皇上給了她一年的時間,一年,忍住自己心中的苦澀,她不痛的。一年之後便是她離開之日。
永不相見。
「主子,這樣刺激著夕顏姑娘好嗎?況且她的病情一直不太好。」
偷偷瞄了一眼在里頭的夕顏,拓也凝視著冷漠的風銀君,手指一合,剛剛被他摘落的花被碾為碎。
「如果她不傷心,不難過,那么代表她沒愛上他。拓也,我希望顏兒心里能明白自己所要的,即使讓她傷,讓她痛,也不惜一切代價。」
他的表情是如此的認真,以至於拓也忘記了原本冷色冷凝的風銀君,主子為何要執著於一個在十年前見過的女子?
沈庭兒懷孕之後,便被安排在離許恆弋較遠的院落靜養,偶爾他辦完公事會去見她,天朝揚州城已經傳來消息,許府王妃和沈夫人不見了!
許恆弋心情更為的煩躁,夕顏不見了?!
他心中猜測也許她會來河南一州,這只是他感覺也是揣測,但是這種感覺也越發的強烈起來。
河南飢荒需要有大量的銀子救濟,河南的南邊便是江南一地,如果國庫能拿出幾百萬兩銀子的話,再到江南一地購買糧食,河南的飢荒也可以解決了。
可是。
上頭命令已經下來了,天朝國庫空虛,暫時沒有那么多銀子贈災。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皇帝許玥江即使有也未必肯給銀子,他需要許恆弋在飢荒這件事情上敗下陣來,才可以狠狠地打擊他的勢力,才可以讓那些大臣誤以為他能力有限。
「王爺,王妃的父親嵇閩侯富可敵國,他常年居住於江南一地,作為他的女婿,您可以暫時向他借些銀子,以解燃眉之急。」
部下貿然提議,許恆弋俊臉一皺,他條件反射的拒絕:「這事情本王自會處理,你且下去。」
輕閉眼睛,長衫飄起,杏色的窗簾,負手而立,憂愁涌上心。、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水悠悠啊……
而在另一個角落。
「哥,你不要老做傻事情,現在不是有一個清官了嘛。」
殘破的廟宇,那名被釋放的男孩閃著銳利的雙眼,無所謂的扯扯唇角,那小女孩眼睛清澈橙明,宛如月。
「林遙,大丈夫應該不畏懼生死,你一個女孩子家不懂。」
「好啊,哥,你要去送死,就去送死,你以為你能殺死那狗官啊,你自不量力,自不量力。」
林遙顫顫地扯出一句狠話,哥哥林童為何這樣的刻板?
看著他擦亮那一把破舊的刀刃,林遙心下酸澀,他和哥哥林童本是這個河南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卻因為爹娘被劉河陷害淪落為乞丐。
哥哥自小志向宏遠,可是,家破人亡,在他們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禍根,縱然自己一無所有,千帆過境,仇恨的種子吞噬著他和她。
鬧,鬧,無休止的鬧,終於,他等到了一個能幫助他的人。
這個人就是在法場里,以女人的名義救出了他的人,許恆弋,也是那天給他錢,給他一個背影,卻讓他無法忘卻的人。
許恆弋。
許王爺。
太史監察官。
「殺了狗官,那王爺就會為名除害,那么他接下來將會整理咱們河南,爹娘不會枉死,河南有救的。」
林童無比堅定的說道,他的剛毅,他的絕然。
殊不知,真因為這種浩然大氣,成就了日後的一世英明,也正因為他第一次如此的相信了許恆弋,在日後通往成功的道路上,他成為了除拓也之外,許恆弋最信任的左右手。
「哥哥,不要去,我舍不得你,林遙舍不得你。」
林遙立刻撲上去,眼淚流了一大吧,弄濕了林童大半的臟衣服,他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罷了。
用李庚的思想,他定會說,這孩子毛還沒長奇,就想學會爬行了。
林遙覺得哥哥此次去一定會死的,一定會的。
那是女孩子的預感,是那么的強烈,強烈到她無法預算到底是什么時候。
「林遙乖,你看,這是什么?」
林童的手中奇跡般的出現了一只小烏龜,這是他們那次在烏黑的泥塘里救出的小生命,原以為它死了,她還傷心了好一陣子,沒想到,哥哥居然救活了他。
「我聽說,烏龜的生命能活很久,比我們人都久,林遙,我不會死,狗縣令殺不了,我便不會死,就像這只烏龜要努力活著一樣!」
將那只烏龜小心的遞給林遙,林遙手一伸,溫軟的手指碰到烏龜的頭部,烏龜一縮,整個身體縮進殼里,她眼淚如雪花般的飄下。
朦朧的看著林童漸漸地在自己的視線里模糊,哥哥,但願你一路平安。
手里的烏龜突然伸出頭,好似好奇的看著林童遠處的背影,灰溜溜的眼睛一轉一轉的,垂眸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楚,頂頭的陽光灑下的是難以言狀的暖涼。
河南的夜晚也許並不如揚州城溫暖,就算是冬天,也比揚州城冷上幾分。
站在樓閣門口的夕顏眼見風銀君腳踏進那車中,便是從門口奔出。
馬鞍上,風銀君絕倫的身姿映在夕陽下,美如冠玉,特別是那雙紫色眼瞳閃亮迷人。
夕顏撩起裙擺,走進,如今的她真的無法呆在這夜深人靜的樓閣里,縱然自己什么都不過問,可是自從聽到沈庭兒懷孕的消息之後,那顆不安分的心總是剝繭撕覆般的撕扯著自己。
「我要和你出去。」
她想要安穩自己的心,也許,她還需要見一個人。
一絲笑意一閃而過,瞬即變成清冷,他伸出手,接過她有些冰冷的手指,輕輕一用力,夕顏整個人便被拽入他的懷前。
『吁——!』
馬兒開始輕輕奔跑,夕顏也不奇怪風銀君今日為什么肯讓她出去,因為沈庭兒懷孕了,許恆弋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部分百姓的支持。
「心情平復了嗎?」
他輕聲問道,夕顏閉眼不理,手指一痛,發現他的另一只手非常有力的握住自己,捏著她的手指,他在等她的答復。
心中一氣,索性將頭向後一仰,狠狠地砸向風銀君的胸膛。
風銀君毫無防備,只能一陣吃痛,夕顏白眼了他一下:「我可從來都沒有傷心過,何來平復?」
『駕——!』馬兒開始奔跑,迎著風,夕顏的心中從未起的波瀾,此刻沸騰起來。
馬兒一路的奔跑著,一路的風景並沒有夕顏想象的如何的好,在河南的中心你只是可以看到外表存在一些過於美好的假象。
而在這里,夕顏看到了貌似人間的地獄也不為過,這里的居民,沒有房子,個個只是用帳篷包圍著去接風擋雨,遠處是一個破舊的廟宇。
夕顏不明白長卿為何帶她到這里:「河南的飢荒已經日益成為了疾患,顏兒,這事情不容易解決。」
幾個蓬頭摳面的孩子手里捏著一塊跟石頭一樣的窩窩頭,可是他們卻很憐惜的擦了擦,舍不得吃般的只是用舌頭舔了幾口,又放入兜里。
幾名老人蹲坐在殘敗的土堆上,抬眼空洞的望著天空,偶爾也能看見幾名婦女在為自己的孩子抓虱子。
「這里怎么是這樣的?」
心中一緊,夕顏從未感覺的冷意,看著他們悲涼的場景,一幕一幕如記憶倒退般沖擊她的腦海,風銀君見她身體微冷,披風蓋下,護住她道:「看來我是錯帶你來這里了。」
「不,長卿,你沒有,河南居然是這樣的一番景象我一點也不知,我只是想起了以前……」
不再說下去,夕顏眼中有些悲傷,難以控制,在她還沒有住進嵇府的時候。
不,准確的說,在她有記憶起,她也曾經有了一段悲涼的過去。
其實她是個聰明的孩子,3歲時就有了記憶了,她的母親是塞外的舞姬,也正因為是舞姬,那次的皇家宴上,許雲沁才會如此囂張的去侮辱她。
但是之後,她有了父親的庇護,父親愛她,所以她從一名非常卑賤的奴隸成了嵇府的千金。
有誰知道,在父親沒有接回母親的時候,她和母親是過的什么樣的日子的,也是如此翻場景,母親護住她在懷里,舍不得吃一粒的果子,卻硬是把自己的那份留給了她。
本以為在父親接母親之後,那么他們便會過上好日子,怎想,自古紅顏薄命,無可厚非,母親死了,留下的只是那種朦朧卻再也無法抹去的記憶。
從回憶中回來,夕顏走進他們的地方。
「顏兒,別過去。」
風銀君一手准備拉她,要知道,像那樣骯臟又殘破的地方,是瘟疫橫行的老巢,可是夕顏卻是自然的走過。
烏黑的小溪,仿佛此刻籠罩在一種強烈的光暈下。
那些老人,孩子,婦女,男人,看著這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女子從他們面前走過。
看著她眼中那閃閃的璀璨,看著她如仙人般的靜默走過,所有人的眼睛直直的看著,無法移動分毫。
手中的烏龜突然間一個笨拙,倒在地上,林遙蹲下身子准備去捉它,可是那死烏龜,便慢慢地爬啊爬。
微微蹙眉,緊跟過去,烏龜在小小的石頭里翻了個身,又開始爬,林遙突然間覺得有趣,烏龜走一步,她也便跟著一步。
烏龜在一個地方停下來了,她看見烏龜停在了一只腳下,正想拿走,抬起那雙烏黑的雙眼。
林遙看見,一名女子如仙女般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著裝於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她抓起烏龜,吃驚的有些呢喃:「神仙姐姐?」
雪膚花貌。香嬌玉嫩,灼灼其華,只能說這是她從出生以來見過的第一位美人。
一小孩見到夕顏,有些開心,便顫巍巍的走過去,竟然不顧自己還在母親的懷中,他笑呵呵的,想要夕顏抱抱,粉嫩的臉上有著許多的臟東西。
那母親見夕顏穿著一身高貴的服裝,夕顏想要伸出手去抱,卻發現那母親立馬沖過去把孩子抱在懷里,眼中閃著瑟瑟又害怕又惱怒的目光,然後躲避似的跑開。
夕顏一愣,身後的風銀君幽幽地冒了一句:「顏兒,她不讓你抱孩子是怕你害她孩子。」
夕顏心里懂得,悲苦,世態炎涼,讓那些人丟失了信任,害怕傷害。
「長卿,你說話為何總是那么毒?」
剜了風銀君一眼,夕顏想過去和那母親解釋,卻見那母親嚇得如兔子般的跑掉了。
林遙奇怪在這個非常臟的地方會有那么美麗的人進來,又再次看向她身後的男子。
一雙紫色的鳳眸,狹長的眉毛,冰冷的唇角,他看著別人的時候眼中沒有一絲的溫度,但是當又再次凝視著他身邊女子的時候。
眼中,卻有著少許的笑意。
這幾天,林遙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個未嘗有過的軌道,她不到幾天就見了那么多絕代風華之人,那個王爺,還有此刻的兩個人。
「姐姐,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應該離得遠一些。」
那母親和孩子,是這河南廟宇村的婦女,常年劉河的壓迫讓他們這些被壓迫的農民已經不再相信任何的貴人。
夕顏看上去就是貴人,所以她害怕她傷害她的孩子。
有貴人的到來就是代表另一個苦難的開始。
「小姑娘,你能不能告訴姐姐,你們這里的居民為什么生活是這樣的?」夕顏問道。
林遙卻有些不樂意說了,廟宇村的村長得罪了劉河,被貶之後就一直卧床不起,劉河為了一己之私,將廟宇村隔離,又以一種手法掩蓋了大家的眼睛,雖然在天朝,有些官員來審查過,可是卻從來不知道有廟宇村這個地方。
因為狡猾的縣令又怎么可能帶他們來這里呢?
來見證真正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一定另有隱情!
「我不說,我怕你們害這里的人。」
劉河以前故意讓人來假意好心的送些糧食來,卻意外的發生有人被毒死現象,之後便有一兩個人得了病之後死了,大家心有余悸,處處防備。
夕顏見這女孩說話誠實的過分,才又驚愕的發現那些看著他們的居民,眼中居然閃現著敵意,這種敵意莫名的使她心慌。
「我不會害你們,小姑娘,如果你需要幫助,又或者他們需要幫助,你可以帶著這個來樓閣找我。」夕顏凝視著這孩子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表示自己不騙她,林遙將信將疑的收下夕顏手中的一串鏈子,放入兜中,今日來這里感慨太多,身上什么也沒有帶。
糧食,銀子也沒有,唯有一個信物可以讓他們相信。
收拾起自己有些煩悶的心情,夕顏往回手,風銀君拉住她的手的手指猛然的握緊,將她抱上馬背,開始駕著馬往回走。
林遙看著他們漸漸離去的背影,有些驚愕,仿佛剛才的一切還是在夢中一般。
那母親頭頭從帳篷里出來,走到林遙身邊問了一些東西之後,又走了回去。
「長卿,你是故意的。」
夕顏依偎在他的胸膛,狠狠地眼中閃著一絲絲的怒意和無奈,風銀君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