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蘊峰(2 / 2)

沈光明一時心緒復雜。

他試想若是沈晴和沈正義這樣對他了,他會不會還願意花二十余年時間去尋他們的蹤跡。

「師父必定很想他,也必定怨恨他。」沈光明連連嘆氣,「師父哎,我可憐的師父啊……」

唐鷗終於忍不住:「那是我師父,何時又成了你師父了?」

沈光明哂笑幾下,不說話了。他將唐鷗說的話想了幾遍,仍是不解為何柳舒舒說知道子蘊峰來歷,就知道張子橋會不會傳功於他。

一路還算順利。兩人真遇上了剪徑的強匪,只是那匪徒才從林中鑽出,腳甚至未曾站穩,唐鷗拔劍就削了他半邊頭發。

把跪在路上發抖的強匪甩在後方,沈光明被唐鷗剛剛露的那一手萬分欽佩:「怎么練的?你教教我?」

「練十一年就成了。」唐鷗說。

沈光明:「……沒有訣竅?」

唐鷗:「有。找個十一年里每日罵你不懈的師父。」

沈光明哈哈大笑,裝作生氣抬腿往唐鷗的馬屁股上踹了一腳。

隨即便在唐鷗投過來的眼神里蔫了。

待到了子蘊峰下,唐鷗和他將馬寄在農戶家中,帶著他徒步走上子蘊峰。

路經山下小溪,唐鷗心生感慨,告訴沈光明:「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地方。我當時在這里看到了大漢和小孩。」

沈光明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沒印象。不是我。」

唐鷗說我知道不是你,怎可能那么巧,說書么?

沈光明嘿嘿地笑,緊跟著他往山上去。

子蘊峰所處之地氣候溫和舒適,十分適合林木花草生長。沈光明一路上樂顛顛地認樹,唐鷗見他毫不緊張,不由得有幾分好奇:「沒到之前你倒還挺擔心,怎么到了反而這樣輕松?」

「那是因為師父他——你師父他心地善良,這樣的人怎可能見死不救?」沈光明細細說給唐鷗聽,「你也說了,青陽心法是救人的內功,他又至今仍記掛著自己那個惡人弟弟,我想師父一定是個和青陽祖師一般慈悲的人。」

唐鷗看著他。

沈光明:「……你師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爬上了山,遠遠便看見密林中有幾方檐影透出,一個青色身影立在濃密樹蔭之中。

看到張子橋的樣貌,沈光明大吃一驚。

他自己曾算過,唐老爺之前過了四十三歲壽辰,唐鷗雖然沒說過自己年紀,但約莫是二十多歲上下,而他是十一年前跟著張子橋學武的:青陽祖師死了有三十多年,無論怎么算,張子橋應該都年過半百。若是太年輕,只怕唐老爺也不會放心將兒子交給他;但也絕不會太老,青陽祖師死的時候兩兄弟還是少年人……沈光明自己算了一通,於是便設想過張子橋的模樣。

長須飄飄,道骨仙風。應該是這樣的。

但站在樹影之中的男人,看上去分明不過而立之年。

沈光明心想,青陽心法竟能駐容養顏,乖乖,那更要練了。才剛冒出這個念頭身體便突地一輕,他抓住揪著他衣領用輕功奔跑的唐鷗,那句怒吼出來的「干什么」被風吹跑了。

唐鷗拎著沈光明落在那中年人面前跪下:「師父。」

沈光明連忙也跟著他跪了:「師父。」

張子橋看他一眼,沒理。

「不是說了不必祝壽么。」張子橋淡淡道,「有這閑工夫,不如幫為師打理林子。鳥雀越來越多,果子花兒都被吃了,不好。」

唐鷗連忙應了。

絮絮說了一通,張子橋終於問起:「你旁邊這個是什么東西?你爹說你要娶親了,娶這個?」

沈光明:「……」

唐鷗:「師父……」

張子橋笑了:「既然不是你媳婦兒,帶來做什么?下飯?起來說話,那么大個人了,不用怕我。」

唐鷗仍舊不起:「師父,你為他探探經脈便知。」

張子橋露出好奇之色。自己這個徒弟鮮少求他,他覺得有趣,便答應了。只是探脈片刻,他神色漸漸凝重。唐鷗在一旁將辛暮雲診症時的話跟他說了。

片刻後,張子橋抓起沈光明另一只手,摸了幾下後抬眼看他:「可憐的小東西。」

沈光明:「???」

張子橋此時的神情緩和了,沒有之前那么冷硬。

「你全身經脈於幼時被人以獨門手法阻斷,除學青陽心法外,絕無可能再續。這是一點。」張子橋說,「第二點是,你左腕手筋受過十一道創傷,右腕六道,一共十七道。下手的人心腸毒辣,地方找得很准。姓辛的說那人沒有做到底,他說錯了。那人不是沒有做到底,是阻斷你經脈之後自己內力未恢復,所以落手虛軟無力。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以這樣的手勁,割你十七刀。」

看到沈光明臉色慘白,張子橋笑笑,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辛暮雲沒本事摸出來。你小時候練過武。練武之人骨骼的形狀有變化,細細一摸便知。更要緊的是,你必定練過內功。」

沈光明:「!」

張子橋按著他的手心:「我方才輸了一道真氣入你體內。練過內功的人與沒練過內功的人我分得清。但這個發現沒什么用處,你之所以虛弱,還是因為經脈不通。害你的人與你、或你家人定有極大仇怨。江湖人最忌最恨,無非是內功練不了,外功也練不了。那人正是要你身陷此種痛苦。若你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或是官宦子弟,不練武也無大礙,但他既然這樣做了,我認為你的生身父母定是武林中人。」

他手指潔凈溫暖,神色平靜,似在說一件普通的事。

沈光明卻說不出話。他呆了良久,猛地跪在張子橋面前。

「唐鷗師父,請你救救我。」他顫抖著,還想說什么,卻無法發聲。

張子橋所說的事情太令他震驚。

額頭貼著土地,沈光明緊閉眼睛。他十來年的人生中,竟是第一次為一件事這樣局促緊張。

衣袂輕拂,張子橋在他面前站直。

「青陽心法確實可以為你再續經脈。但祖師故訓說得清楚,心法一師傳一徒,這是死規則,絕無可能更改。」張子橋輕嘆一聲,「當日我兄弟練功走火入魔,目障心蔽,我若能傳他青陽心法,也不至於有後面的……但師父如此囑咐定有他道理,我不可違抗。唐鷗,你帶他走吧,我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