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知情人(2)(1 / 2)

唐鷗一愣,抓住他肩膀:「什么?!」

沈光明是聽見山上和尚紛紛吵嚷著說「那人回來了」才跑出來的。他身上只穿一件薄薄單衣,立在風里十分伶仃,臉上手上和衣擺下的血跡於月色之中更顯猙獰。

跑出來之前看到張子橋身邊掉著一本《十難經》,正好這三個字他都認得全,立刻將經書揣在懷里。沈光明隨著唐鷗快走,一邊將自己所看到的事情跟唐鷗略略說了,把《十難經》掏出來給他。

唐鷗渾身顫抖,從腰間抽出一把冷光長劍,提了就往山頂上去。

「沈光明,收好經書,守著師父,不可讓他人靠近!」唐鷗道,「我先去把照虛和性嚴抓了!」

沈光明立刻應了。他跑回練功房外站了一陣子,耳聽周圍和尚紛紛往山上去,想到唐鷗獨自一人,勢單力薄,雖知自己去了也沒什么用處,但仍舊放不下心。他掏出自己從沈晴那里順來的玲瓏鎖將練功房鎖上了,轉身也往山頂上去。

山間火把搖曳,他看到光腦袋的和尚們呼喝著在草叢與林間亂竄。

「別亂晃!」沈光明抓著個和尚大吼,「若燒到了這兒的一草一木,你佛祖爺爺也救不了你!」

那和尚被他嚇了一跳。沈光明奪了他的火把,順手扔進一旁的短溪中。水聲嘩啦,瞬間吞沒了那簇躍動的火光。

沈光明的眼淚又毫無征兆地冒了出來。他用帶血的衣袖擦了眼睛,繼續往山上跑。

春夜月光疏冷,照在梨花上,映出一片燦白。

性嚴跑到院牆外,每夜必定發作的絞痛令他四肢虛軟無力,終於癱在地上。他大口喘氣,手上又濕又黏,全是張子橋的血。

在練功房中找不到青陽心法,性嚴便干脆剝了張子橋衣裳。武林中許多人會把心法或秘籍紋於皮膚上,但張子橋身上並沒有。他反復想著張子橋說的那句話,終於意識到自己殺錯了。

所謂「青陽心法就在這里」,指的是張子橋自己。

只有他才知道青陽心法,沒有記載,沒有筆錄。

性嚴剖開他屍身的時候,心中滿是泄憤的快感。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青陽心法,便是張子橋的徒弟唐鷗。他聽見屋外傳來那個小少年的喊聲,心中便立刻開始盤算如何將少年引入房中。只要說是少年殺了張子橋,自己見到後於激憤中掌斃少年,便可再隱瞞一段時日。只是腹中疼痛恰好發作,他不敢在室內停留,只好逃出。

和尚們的喊聲他聽得很清楚,連忙忍著劇痛緩慢挪動,想要移到院子後面去。

院門被大鎖鎖死,他開不了。

才爬了幾尺,眼前便出現一雙穿著羅漢鞋的腳。

性嚴嘿的一笑,抬頭看去,只見照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師叔,你做錯事了。」照虛說。

性嚴也不跑了。他靠著院牆坐好,嘿嘿冷笑。

「照虛啊照虛,性苦養你教你,這是大恩德。可你為了這恩德,幫他帶我到這里,縱容我殺人,可是大罪過。」他看著照虛,「你可真對得起良心。」

照虛臉上顯出片刻躊躇,之後立刻又平淡下來。

「師叔無需多言,隨我回去吧。」他從腰間扯出麻繩,彎腰將性嚴的手腳綁了。

性嚴看著他問:「照虛,你跟我說個實話。若是這次我確實從張子橋手里拿到青陽心法了呢?若是他大大方方就給了我呢?你們也不用巴巴地等我犯了殺戒再用這個理由來綁我了,若我就這樣跑了呢?」

照虛一臉平靜:「阿彌陀佛。天地雖大,無非芥子。少林僧眾遍布天下,師叔犯了錯,是逃不過去的。」

「我不殺張子橋,性苦也有本事給我編排出罪名對吧?」性嚴咬牙笑道,「自從十年前張子橋少林一辯,性苦便對他懷恨在心。他如此殷切地勸我親自來找張子橋,無非是給我個機會強奪青陽心法罷了。若我強奪不成,還有你們這些人。照虛,你的心意拳和是非手都練成了吧?再加上如海他們這幾個人的陣法,只怕張子橋想輕易脫身,也是不能夠的。」

他見照虛不說話,愈發確定心中想法。

「《十難經》這樣爽快便拿了出來,一是為了取得張子橋信任,二是因為,少林人沒有一個能狠心去練十難手,是也不是?」性嚴越說越快,「練十難手,必須要青陽心法為基。性苦數十年練就的羅漢神功又怎可能冒險廢除?他自己練不成,便怕別人練成,尤其是我這種已嘗到十難手甜頭的人,更要避忌。於是他干脆連《十難經》也不要了,對不對?」

照虛縛緊了麻繩,終於抬眼看他。

「師叔,你聰慧過人,恕我不能多說。」他輕聲道,「照虛此番前來,已知大違佛心,來日必入阿鼻地獄。張大俠人慈心善,我只能……」

他話音未落,突然猛地向一旁飛起,重重撞在牆上發出慘呼。

性嚴大笑:「好!」

一個字尚未說完,他已被人大掌按住額頭,狠狠將後腦往牆上撞去。

「唐鷗——」性嚴大叫一聲,不省人事。

照虛從地上爬起。舊牆上的灰土撲撲落了他一身。

他還未站穩,唐鷗已經殺到眼前。

唐鷗一把長劍使得呼呼生風,照虛矮身下腰,險險躲過兩招。但下一刻劍尖已經在他右臉劃了一道,鋒利的疼痛令照虛頓時皺了眉。

張子橋因青陽祖師之徒的名號而聞名江湖,但真正令眾人尊稱他一聲「大俠」的,卻是他自創的秋霜劍。秋霜劍共十二招,招招凌冽犀利,如秋風刺骨,劍劍奪命。當日張子橋憑著這門劍法,只用兩招便取了西北鑽地鼠這個大惡人的性命,前去圍剿的江湖人紛紛稱奇。唐鷗身為他唯一一個徒弟,自然盡得秋霜劍真傳,每一下都是殺招。

照虛手上沒有武器,只將一套心意拳試出來,一時間竟和唐鷗戰得不分高下。

心意拳是少林外功之一,本是少林弟子強身健體的功夫,但照虛練就了一身渾厚的羅漢神功,內力源源不絕,敦實厚重,與唐鷗輕巧快捷的劍法恰好互為補充,毫不落下風。

他邊戰邊說話,語速平緩,絲毫不見凌亂:「唐少俠,劍下留情。」

唐鷗本來只想擒了照虛再說,但見照虛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心知若不使出真功夫,是沒辦法壓下這個人的,心念一轉,突然抽劍回撤。

照虛的招數突然沒了對手,也立刻收了起來。然而他收招到半途,唐鷗突然又以更快的速度猛攻過來。長劍毫無花巧,直指照虛面門。照虛仍使出心意拳格擋,眼前卻突然間消失了劍影。

糟糕。他心頭一動——秋霜劍的第三招瓜洲橫渡,是十分狠辣的殺招。

劍不是收回去了,而是因為唐鷗松手而往下墜落。然而只下墜半瞬,唐鷗已反手抄起,利落橫掃!

僧衣立刻被劍尖劃破,血珠迸濺。

這一招出其不意,從來難防。照虛捂著腹上創口,失聲道:「好一招瓜洲橫渡。當日張大俠以這一招切了鑽地鼠的腦袋,今夜唐少俠只傷了我油皮,慈悲,慈悲。」

他邊說邊笑,渾身功力都撤了,在原地搖搖晃晃。唐鷗的劍極快,傷著的時候並不疼,然而已入肉兩寸,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唐鷗握劍,在他肩上又刺了一下。照虛被他釘在牆上,動彈不得。

「和尚,你說得對。」唐鷗雙目赤紅,咬牙恨道,「你在阿鼻地獄中輾轉萬年,也不足以償我師父的命!」

照虛低頭道:「罪過,罪過。」

唐鷗行動極快,輕功又好,他自認聽力絕佳,竟然也避無可避。第一招避不過,兩人的對峙也迅速有了勝負,照虛似是沒了精神,輕聲道:「殺張大俠的雖是性嚴師叔,但唐少俠說的很對,助惡者,比惡更甚。」

「……你想讓我殺了性嚴?」唐鷗立刻聽出他話中隱藏意思,「不可能!這樣干脆便殺了他,太便宜你們少林。你們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便要想好付出怎樣的代價。」

照虛抬頭慢慢道:「唐少俠今日一時慈悲不殺,只怕他回了少林寺,將生不如死。」

唐鷗一愣。照虛臉上並無恨意也無悔痛,竟是一派平靜。

兩人無聲對視間,唐鷗聽到山道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和尚們全都跑了上來,看到眼前場景,都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