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異事(1)(1 / 2)

鷹貝舍自詡為天下情報匯集之處,又和傑子樓這一所謂天下典籍齊聚之地並稱,遲夜白自然對這些江湖傳聞十分熟悉。況且百里疾的控屍術源於南疆,小有些不太光彩的薄名。沈光明的話引起了他的一些想法,遲夜白沉思片刻之後,輕輕頓首同意了沈光明的看法:「你說的有道理,確實是像。」

他隨即跟沈光明細細說了《異事志》中對靈庸僵屍的記載。

那件事發生在十幾年前,正值靈庸城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雪。因為雪大天冷,夜了之後靈庸幾乎似一座空城,只有打更和巡邏的人在慘白地面上來去。由於日夜不停降下大雪,城中居民便懶得去清掃,有些地方的雪積了老高也沒人管。那一夜之後雪停了,有太陽掛了起來,明亮卻寒冷。人們拿了工具清掃街道積雪,然後便在厚厚的雪層下面,發現了幾具蹲坐著的屍體。

「前後一共發現了七次,死者約有百人。」遲夜白飛快地回憶,「有窮人有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人並無顯著的特點。在第二次發現屍體之後,官府加強了巡邏。之後有幾次,巡視的官兵和打更人都說看到街面上有人在行走,步態僵硬,呼之不應。一旦追趕,那些人影便很快消失。」

「不是消失,是撲到雪里去了吧?」沈光明接口道,「只要掘開雪便知道了。」

「是的,但沒有人去做。一是因為當時的傳言十分凶悍,說那是雪山上的神靈派來懲罰人間惡行的使者做的,無論是誰,只要打擾了屍體便立刻暴斃。人人見之避走。二是因為屍體朝向雖各有不同,有南北東西之別,但所有的屍體臉面對著的地方,都是同一個。」

沈光明眼珠一轉,驚訝開口:「是王妃的娘家,是這里!」

「沒錯。人們覺得也許是這嫁給狄人的女人惹上了什么事情,狄人勇悍凶惡,官府覺得這事情十分棘手,便不太上心。」遲夜白冷笑道,「雖死了許多人,也沒有什么用。」

「那後來是怎么就停了?」沈光明急急問道。

「後來城里的富人們湊了錢,從外頭請來了司馬世家的家主。司馬世家是我朝有名的刑名世家,當時的家主還是司馬鳳他爹司馬良人。」遲夜白道。

司馬良人連夜帶著數人趕到靈庸城,其中便有十歲上下的司馬鳳。靈庸城中富人們花了重金請來司馬良人,司馬良人確也不負重托:前後不夠三日,他已發現不少重要證據。只是當時司馬良人無法進入這府邸之中,縱然有多人出面,也無法說動當時府中的人松口。府里不讓他們進,他們雖想夜探,又怕落人口實,身後那些眼巴巴的老板們不高興。

「幾日之後,這怪事便不再發生了。」遲夜白看到沈光明的神情,皺眉道,「這其中細節,我也不清楚的。傑子樓里典籍雖多,但司馬家的人口風很緊,一點信息都挖不出來。除非問司馬鳳。」

沈光明:「那你問啊。你和他不是很好么?」

遲夜白:「……誰與他好了?這廝不是什么好人。」

沈光明把「直覺」二字咽回肚中,嚴肅認真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篤信遲夜白的話。

「他或許明日就到了。」遲夜白眉頭緊擰,「這事情還是得落在他們家的人身上。我不過是被拉過來撐場面的。」

他說完覺得這些話有些對不起自己鷹貝舍當家的身份,神情一整,肅然道:「就這樣吧。我也不便再說什么。你自己小心。百里疾這個推斷我會告訴司馬鳳的。屠甘那頭也不用你忙活了,舒琅既然將我叫過來,我自己跟屠甘溝通就行。」

沈光明目送他離開,又低頭繼續干活。心中雖然有許多疑惑,但他卻不那么驚悸。大概是因為已經見識過百里疾這人的手段,那水屍比這雪地里的僵屍惡心百倍,早已將他膽氣鍛煉了出來。

擦完走廊,沈光明轉而去清掃舒琅的卧室和書房。他走到舒琅院子里,正巧看到舒琅帶著人從里面走出來。舒琅讓手底下的人先離開,轉身走近沈光明。

沈光明:「?」

他突然想起奴隸的禮節,連忙將掃帚一扔,撲通跪下:「世子!」

舒琅不耐煩地讓他起來,從懷里掏出兩根香燭扔給他:「拿去吧。東北角那地方人少,想拜可以去拜。」

香燭白而胖,有點沉,是十分好的東西。沈光明看看舒琅:「世子去哪里尋來的?」

「祠堂里自然有的。」舒琅見他將那兩根香燭珍重地放進了懷中,神情晦暗,便忍不住又說一句,「節哀。」

「多謝世子。」沈光明慢吞吞說,「世子對小的的好,小的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說得認真,舒琅也聽得認真。與沈光明相識不久,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會騙人的漢人臉上看到這么真摯的表情。舒琅點點頭:「不必說得這么隆重,趕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沈光明深深作揖,轉身走了,懷里揣著舒琅和唐鷗給的東西。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挺幸運的人。

這輩子遇到的好事好人不多,可每一件每一位都那么令他感激。他決定走的時候跟舒琅隱晦地打個招呼。舒琅能不能聽懂另說,但連招呼都不打,他這奴隸也太不客氣。

先回自己房間里拿了林澈的靈牌,沈光明直奔東北角去。府邸的東北角是祠堂,沈光明在祠堂後頭找了個地方,將香燭點燃,全都插在了地上。他朝著少意盟大概的位置深深磕了幾個頭。

悲痛被時間和各種突發的事件洗滌得有些模糊了。此時將它們想起來,令沈光明幾乎直不起身。

香燭的火在風里時大時小,燭淚滴落得飛快。沈光明擦了眼淚,跪在地上一張張燒紙錢。粗糙的紙被短小的火舌吃了進去,眼見著化成了灰。沒燒完的屑還有不少,沈光明將它們攏在一起,點火燒了。

他在地上掘了個坑,將灰燼和香燭殘余的部分,還有林澈的那個靈牌都埋了進去,又磕了幾個頭。

起身准備回去,沈光明剛一轉身,立刻就定住了。

祠堂的白牆下方,靜靜坐著一個徐子川。他腿上黑貓見沈光明回頭,挺直脖子嗷嗚地叫了一聲。

沈光明背後悄悄流了一溜汗。徐子川眼神狐疑,臉色卻十分平靜。沈光明連遲夜白的呼吸聲都能聽到,卻沒發現徐子川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這讓他大吃一驚。

很快想起自己還是舒琅的奴隸,沈光明又撲通跪了下來:「徐先生,我……我……」

他故意發著抖,聲音也顫了,是十分害怕的模樣:「小的只是想祭拜親人……小的知錯了!求徐先生網開一面!」

沈光明裝什么都不像,唯獨裝害怕的技巧十分了得。徐子川也沒看出任何破綻,皺眉道:「你從哪里被買來的?」

「十方城。」沈光明隱去了少意盟的名號,乖乖回答。

徐子川似是計算了一下日子,冷笑道:「倒是會趁火打劫。你被買下來的時候,十方城那頭正亂著呢。」

「是啊是啊。」沈光明連忙繪聲繪色形容了一番,誰知徐子川靜靜看他,又是一臉的面無表情。沈光明心頭一驚,生怕被這個天上下凡的文曲星看出自己破綻,連忙噤聲,將頭低了下去。

徐子川卻沒有責罰他,搖著輪椅又嘎吱嘎吱地走了。他此番離開倒是動靜很大,沈光明默默跟在他後頭,完全不明白這人去祠堂那頭是做什么的。

夜里唐鷗又來了,還給沈光明帶來了養味齋的蜜汁烤雞。

沈光明在狄人那邊生活,飽一頓飢一頓,看到烤雞就兩眼發光要往唐鷗身上撲。

「小心點!別掉下去了。」唐鷗與他坐在客房的屋頂上,小聲道。客房空空,此處倒是十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