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勃勃生機(1 / 2)

興安眉頭緊皺,他經常能看到這些人的身影。

但是陛下如臨九霄,自然是看不到,但是這些人真實的活著,就在這京師,就在天子腳下。

興安低聲說道:「謂曰窮民苦力,營無生計,惟於行賈輳集之區,百貨灌輸之地,肩挑背負,走進腳推車,日覓數錢以資衣食、父母妻子。」

「多為外鄉人。」

鄉在大明特指鄉野之人,他們進城務工為生,在商賈、貨物聚集的地方,肩挑背負,好一點的,還有個手推車。

朱祁鈺深吸一口氣,又吐了口濁氣說道:「他們在家鄉難道沒有田嗎?」

興安眉頭緊皺的說道:「怎么會有呢?他們在鄉間無田無畝,也不住城里,多數都在城外民舍,僅租得陋舍蔽體,勉強能遮風擋雨,黧瘦疾苦。」

「若是豐年尚好,畢竟坊主商賈需要勞力做工。但是一旦到了災年,便是出不得城,城外跟無依仗之所,城內亦不需勞工,幾多苦楚。」

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跟上去看看。」

朱祁鈺一行有七個人,除了興安和盧忠,還跟著四名跨刀的緹騎,也是普通打扮。

但是再普通,百姓們一看朱祁鈺的樣子,就知道大戶人家,多是躲得遠遠的。

京師別的不多,唯獨這勢要豪右之家,遍地都是。

朱祁鈺跟隨著那名窮民苦力,來到了米行。

顯然這窮民苦力,無處安置孩子,就把孩子的襁褓放到了門前,開始搬運車架上的米粱麻袋,一共七袋。

朱祁鈺一直站在不遠處,讓一緹騎靠在孩童不遠處的牆邊。

這年月里,有的是偷孩子的人,若是有人伸手,在陛下面前犯罪,那必然是刀出鞘,人頭落地的份兒。

街上可是有不少順天府的巡捕在轉悠,倒是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孩子。

這勞力搬完了麻袋,坐在了角落里休息,朱祁鈺示意興安去買點飴糖、果奶之物,便走了上去。

「這位郎君,冒昧打擾。」朱祁鈺走了上前,想和這壯丁好好聊聊。

勞力壯丁抱起了孩子,站了起來,滿是警惕的說道:「莫叫俺郎君,叫我柳七就好,擔不起。你要做甚?俺不賣孩子。」

柳七顯然以為朱祁鈺打算買他的孩子,所以才過來搭訕。

朱祁鈺往後退了一步說道:「並不是打算買你家孩子,就是想問問你這營生如何。」

「你有所不知,最近陛下復設了通政司,我們是通政司的人,專門體察民情。」

朱祁鈺拿出了一塊信牌,習慣性的遞給了興安,興安將信牌遞給了柳七。

柳七看了半天,還了回去說道:「俺不識字,但是看你的打扮,的確是官宦人家,你要問什么?」

朱祁鈺上次宣諭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這個皇帝,身份一旦被百姓知曉,百姓們顫顫巍巍的反而說不出什么。

現在朱祁鈺搖身一變,成了通政司參議通政,正七品的官員,隸屬於通政使王文管理。

當然這個官壓根沒有,天下獨一份。

朱祁鈺和柳七聊了幾句家常,然後問道:「這一日勞作,可得幾何?比之以前如何?」

柳七接過了興安買的東西,終於樂呵呵的說道:「現在好多了,大皇帝整日里搗鼓新政,搗鼓的東西,俺們也不懂。」

「倒是搗鼓了不少新奇玩意兒,寶源局現在不打銅錢打銀幣了,很多商賈運貨至京師,換那銀幣,這活兒多了,營生好了許多。」

「現在做佣,給這家米行推貨,月可得九錢四分銀哩,倒是能養家糊口。」

柳七顯然不知道銀幣具體哪里打的,他還以為是寶源局打的,因為民間銀幣,多數都從寶源局出,他並不知道是兵仗局壓的。

月可得九錢多銀子,一年差不多十多兩銀子,日子算不上不能過。

按照順天府勞保局定的勞動報酬計算,顯然不夠所需二倍,但是相差不是很遠了。

朱祁鈺再次問道:「為何不去城外參加農庄呢,城里這報酬似乎不太多。」

柳七逗著孩子聽到朱祁鈺的問題,反問道:「陝西有農庄么得?」

朱祁鈺搖頭說道:「自然沒有。」

柳七理所當然的說道:「那不就結咯,陝西又么得農庄,俺是陝西人,京畿農庄不收俺們的。」

朱祁鈺點了點頭,農庄法除了京畿直隸、山外九州、福建,並沒有在陝西推行,而且是有戶籍限制的。

朱祁鈺和柳七又聊了幾句,柳七將孩子放到了車上說道:「居京師肯定難處多,是留不住錢的,俺打算攢點錢,等到什么時候,陝西有了農庄法,就回家種地去。」

朱祁鈺繼續追問道:「那可曾對現在京師不滿的地方?」

柳七的眼神立刻警惕了起來,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你們這些大官人,整日里就知道挑陛下的毛病,俺不跟你說,跟你說了,回頭你在朝堂上,又嚷嚷陛下,讓陛下心煩。」

柳七架起了車,便向前走去,還說道:「俺走了,不許跟著俺!俺老遠就瞧見你們了。」

大明的朝堂四處漏風,這頭剛開完朝議,那頭就被傳的滿大街就是,顯然朝堂上大官人們,在民間的風氣不是很好,這不意外。

倒是朱祁鈺的名聲不錯。

百姓不求別的,能靠著雙手活下去,那大明皇帝就是頭豬,那也是明君了。

「誒…」朱祁鈺這還沒聊幾句呢,但是柳七已經走遠了。

朱祁鈺邊走邊說道:「豬肉每斤兩分銀,牛羊肉每斤一分五厘,大鵝一只銀二錢,雞一只三分四厘,鮮魚一條五斤重銀一錢,糖果一斤銀四分,栗子一斤,一分三厘,荔枝則四分八厘。」

「這些可都不便宜,也就是說,柳七做一月工,連肉都吃不得一次啊,還是太苦了。」

朱祁鈺作為大明的戶部尚書,對京師物價了如指掌。

柳七做一個月的工,才賺四十七斤豬肉,鵝不到五只,要是想吃荔枝之類的東西,那更買不起。

興安低聲說道:「陛下,不算苦了,俗話說得好,過年才吃一頓餃子,還指不定不是肉餡的。」

「柳七現在雖然過得清苦,但是遠沒到活不下去的時候。」

朱祁鈺搖頭,繼續走著,一邊走一邊搖頭說道:「朕聽聞有些豪奢之家,辦一次喜喪迎會,就擺出上百席面,旁類不算,即便是這一桌酒菜,至少都得四兩銀子!倒是大氣得很!」

「四兩!柳七得干四個月,還沒四兩銀錢!」

朱祁鈺不是個糊塗人,他知道這天下沒有絕對的公平,他至今也從未講過除了殺人者死以外其他的公平。

興安無奈的說道:「陛下,這自然是不正常,酒席的錢,才多少,大頭不在吃喝之上,往來應酬的錢,才是大錢。」

朱祁鈺繼續向前走著說道:「這不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嗎?非朕所願。」

興安嘆了口氣,杜甫這句詩很好,沒什么問題,陛下體察民情,心懷黎民是錯的嗎?顯然不是。

那必然是有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