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韃靼人如此老實,未曾和瓦剌再勾連在一起,乃是范廣鎮守遼東之功也。」
楊洪瞬間滿臉笑容,他還以為陛下忘記了范廣,沒想到陛下早就准備好了給范廣的功賞。
范廣何許人也?
在京師之戰中,從遼東調來的猛將,下馬死戰從不皺眉,退一萬步講,范廣是從龍之功,有好事,朱祁鈺怎么會忘記范廣?
朱祁鈺當然不是無功放賞,范廣在此次作戰中,的確是有功。
他笑著說道:「廣寧衛,乃是鉗制韃靼人重要的衛所,在整個集寧河套之戰中,范廣都從沈陽遼東都司,至廣寧衛,枕戈待旦,一旦韃靼有變,立刻進剿。」
「脫脫不花、烏格齊、阿噶多爾濟和滿都魯,正是看到了遼東都司大軍皆在廣寧衛,才不敢擅動,要知道廣寧衛到大寧衛僅僅十驛距離。」
大寧衛到京師和到廣寧衛都有驛路。
廣寧衛對控制韃靼人多么重要?
在明末的時候,大明廣寧衛在大明手中的時候,蒙古可汗林丹汗,就是大明在塞外的左翼。
薩爾滸之戰、沈陽之戰、廣寧之戰,林丹汗都派了蒙古騎卒,配合大明軍作戰。
但是廣寧衛在王化貞手中丟失,林丹汗不得不西進,最後死在了西進的途中。
范廣的確有功,理應放賞。
楊洪搖了搖頭說道:「陛下英明。」
這一句真心實意,陛下考慮的極為周全,並不需要他過度的提醒。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此次作戰,朕打算將於少保由文官轉為武勛,授文安侯,賜世券。」
這件事應該在京師之戰打完之後就辦,但彼時國朝初定,大明朝萬象更新,朱祁鈺只給了一個少保。
「陛下問過於少保沒有?」楊洪滿是疑惑的說道。
朱祁鈺搖頭說道:「自然沒問,上次朕賜他九重堂,他都不要,還是以官邸法為由,才肯收下。」
「這次朕打算班師之後,直接授爵便是,不給他拒絕的理由和時機。」
楊洪嘆了口氣說道:「恐怕於少保不受啊,當年太宗文皇帝就授姚廣孝侯爵,姚廣孝受爵之後,就開始深入簡出了。」
「陛下,可有兵部尚書之人選?」
朱祁鈺搖頭,陳汝言真的不大合適,除了人雲亦雲以外,他還有點過於樂觀。
他想了想說道:「讓於少保暫代便是,等有合適人選再說。」
楊洪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陛下,臣有一言,於少保以武勛封侯理所應當,但決計不合適再暫代兵部尚書了。」
「不合適。」
楊洪的意思很明確,累功起嫉。
若是於謙以武勛領兵部尚書,一來壞了規矩,二來就把於謙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是於謙不夠優秀,而是有些人會對於謙進行攻訐。
而於謙又不是胡濙,不善自保,很容易陷入被動當中。
誰攻訐胡濙,胡濙能在朝堂上,把對方罵的找不到北,於謙被彈劾,只會說,臣有罪…
朱祁鈺聽懂了楊洪的意思,頗為撓頭,這印綬世券都制好了了,但是現在朝廷需要於謙繼續領兵部尚書一職位。
「容朕緩思。」朱祁鈺深吸口氣,真的盤算應當如何是好。
授勛已定,自然要封賞。
但是兵部尚書職位,卻是暫時空缺了。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那就讓陳汝言暫代吧,他雖然不大行,但還是能做事的。」
「也只能瘸子里挑一個,等有合適人選的時候,再行更換了。」
楊洪認真思考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也只能搖頭,興文匽武二十多年了,兵部的地位每況日下,的確是沒有合適的人選暫代。
雖然大明朝政已經走上了正軌,但是路依舊還很漫長。
楊洪告退,他除了來恭賀陛下之外,就是提醒陛下不要忘記了范廣,但是陛下顯然還記得,他自然不必多說什么。
其實楊洪還有一事,但是他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啟齒。
興安看著楊洪略微有些佝僂的背部,低聲說道:「陛下,前幾日太醫院的陸院判,給昌平侯診脈,昌平侯他…」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問道:「有話就說。」
興安面色不忍,但還是低聲說道:「昌平侯他,命不久矣…」
朱祁鈺面色大變,憤怒的說道:「朕看昌平侯中氣十足,又無病痛,何來命不久矣!到底怎么回事?細細說來!」
朱祁鈺一點都沒看出來楊洪生病了,更沒看出來楊洪有命不久矣的模樣。
他一再強調不讓太醫院參與政治之事,難不成陸子才覺得自己寫了本《解剖論》,拿了塊奇功牌,就可以參與政事了嗎?
興安頗為無奈的說道:「陛下,昌平侯他已經七十一歲了,自古七十古來稀,昌平侯自永樂元年遠戍開平衛,五次隨太宗文皇帝親征,傷病極多。」
「已為大明戍邊,四十年了。」
「所以,昌平侯可能沒說的話,是讓陛下再找個講武堂祭酒,昌平侯可能認為於少保合適,但是又無法開口。」
朱祁鈺當然知道楊洪的顧慮,他以為自己心中會有別的人選,講武堂祭酒,茲事體大,可不是誰都能坐的。
即便是石亨,受封武清侯之後,依舊是暫代講武堂祭酒。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陸院判怎么說?」
興安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道:「這個冬天,怕是熬不過去了。」
朱祁鈺站了起來,在山長辦公室走來走去,有些懊惱的說道:「朕就不該!昌平侯歲數大了,卸甲歸田之後,還讓他做了這祭酒,憑白消耗精力!」
興安認真的思考了許久才說道:「其實…陛下,陸院判說,若非這講武堂,始終讓昌平侯放不下,怕是夏天的時候,就已經去了。」
「命數到了。」
朱祁鈺一甩袖子,大聲的說道:「朕從不信什么命數!」
朱祁鈺對楊洪是十分信任的,也非常尊敬。
楊洪為國戍邊四十年,戰功累封侯爵,土木堡之變後,楊洪坐鎮宣府未曾給朱祁鎮開門,京師之戰更是以七十歲高齡,親自帶兵馳援京師。
楊俊身中十七創身負重傷,宣府之戰,更是打掉了瓦剌人進攻的意圖!
「太醫院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朱祁鈺停止了踱步,嘆了口氣問道。
興安沒有回話,陛下並不是要答案,只是自己問自己罷了。
生老病死,人間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