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宗室,削太上皇帝號、殺稽王於太廟,天下宗室人人自危。廣通王、陽宗王被賜死。
其次就是外戚,駙馬都尉趙輝死,駙馬都尉王寧子王貞慶死,會昌伯孫續宗自縊被陛下再斬頭顱,會昌伯府遠遁。
然後就是勢要豪右之家,大明皇帝身體力行,從他自己開始納稅,天下人人納賦,本來縉紳免稅、免勞役、免正賦,結果陛下讓他們納稅。
山外九州、京畿地區,福建,逃難縉紳歸鄉皆斬,何其暴戾?
還有仕林,衍聖公乃是孔府至聖先師,大皇帝將其翻了個底朝天,直接將其鏟平了,山東百姓拍手叫好,但是天下仕林人人皆稱暴。
再有商賈,河套攻伐,大明軍隊在河套設關卡,自此晉商不得走私,密州市舶司更是將商舶納入管轄,這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之大仇!
這天下的肉食者,陛下幾乎得罪了個干干凈凈。
但是這幫人,有一個不該死嗎?
朝堂之上,有多少官僚是他們的喉舌,與他們有舊,但是有一個敢站在朝堂上,以公心論,為他們申辯一句嗎?
沒有。
因為他們說不出來。
現在陛下又拿出了考成法,對官僚們開始下手。這是在逼著他們造反啊!
於謙多少能明白陛下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陛下想要滅瓦剌,但是瓦剌不好滅,和林真的太遠了。
若是後方不穩定,陛下如何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呢?
於謙甚至懷疑,陛下本身就抱著他們趕緊跳出來,然後一鍋燴了,省的麻煩。
於謙大步向前,他決定等等。
如果陛下能應付的過來,他當然不必惶恐,若是應付不過來,他再自縊以謝天下也不遲。
朱祁鈺的考成法隨著春風吹拂了大明土地,順著大明的管道驛路,傳遍了整個天下。
舉世驚駭。
嚴酷之法歷代有之,但是如此酷烈之法,從未有過。
而此時襄王府也收到了消息,襄王朱瞻墡是個聰明人,他四座城門緊閉,這錦衣玉食的生活,過了這么些年,他已經習慣了懶惰。
但是考成法消息一出,他便夙夜哀嘆,輾轉反側。
次日的清晨,四門洞開,所有的歌姬都被遣散了。
整個襄王府城只剩下了朝廷留下的長史府官員數名,鐵冊軍二百名。
朱瞻墡坐在存心殿內,寫了一封長長的奏疏,吹干了墨跡。
朱瞻墡是個大明白,長史羅炳忠侍候左右,看著這位襄王。
這把往日極為喜歡的歌姬戲班都遣散了,這是要做甚?
朱瞻墡將奏疏合上,用火漆封好,看著這偌大的襄王府,嘆氣的說道:「羅長史來到府上已經一年有余了吧。」
羅炳忠點頭說道:「回殿下,正好一年十二個月了。」
其實是兩年,但是襄王說一年多,那就是一年多!
一年零十二個月不是一年多嘛!
朱瞻墡一愣,悶聲笑了起來,頗為無奈的說道:「孤這么些年了,這兩年是最樂呵的兩年。」
「不用跟那幫賊眉鼠眼,竊我大明根基的家伙虛與委蛇,不用擔心朝廷對嫡皇叔有什么想法,把門一關,願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還有你這么個讒臣,整日里逗孤開心。」
羅炳忠俯首說道:「那是殿下心寬。」
「你在罵孤胖嗎?」朱瞻墡略有些肥胖的臉,佯怒說道。
羅炳忠搖頭說道:「殿下自己說的。」
朱瞻墡樂了起來,嘆息的說道:「咱們這好日子啊,到頭了。」
羅炳忠滿是疑惑的說道:「這怎么說?」
朱瞻墡將手中奏疏遞給了羅炳忠,站起身來說道:「走,陪孤在好好看看這富麗堂皇的襄王府。」
羅炳忠趕忙點頭說道:「那就走著。」
朱瞻墡走在自己精心布置的花園內,一遍走一邊說:「羅長史啊,你說這造反需要什么條件,才會造反呢?」
羅炳忠亦步亦趨搖頭說道:「臣沒想過。」
這種事誰敢想,胡亂想想,那也是掉腦袋的事兒。
朱瞻墡非常確信的說道:「首先得有兵!沒兵怎么造反,就是文皇帝也沒法造反不是?」
「至少當初文皇帝起兵的時候,還有八百校尉跟隨,還有北平都司兩萬余人,月余響應了文皇帝。」
朱棣造反的時候,身邊只有八百人,但是北平都司的萬余軍的確是跟隨起事了。
這都是暗中聯袂的結果。
羅炳忠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那是。」
朱瞻墡繼續說道:「還得有名,至少也得打個清君側的旗號,廣通王那完全是胡鬧嘛,還改年號,這不是找著挨打嗎?名號硬是要的。」
「很是愚蠢。」
羅炳忠手已經摸到了腰間,那是一把腰劍。
昨天朱瞻墡把人都遣散了,他已經察覺到了異常,現在朱瞻墡居然聊造反的事兒,他自然非常警惕。
羅炳忠頗為肯定的說道:「那必須的。」
朱瞻墡站定,看著自己的花園面色悲苦,十幾年經營的花圃,這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繼續說道:「其次得有錢,沒錢怎么厚賞敢戰之士?沒錢怎么讓人搏命?沒錢想造反,那就不是愚蠢了,簡直是造反的恥辱。」
「西漢之時,吳國劉濞為何敢造反,還不是鑄錢、煮鹽嗎?你說沒錢,能造反嗎?」
羅炳忠想了想搖頭說道:「那不能夠。」
朱瞻墡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造反啊,還得有糧食,沒有糧食,那不是徒增笑柄嗎?」
「餉,饟也。糧餉本來就是米粱,造反沒糧食那必然不可能。」
羅炳忠深吸了口氣,兩年了,襄王是個很大氣的人,賞賜恩厚,但是他羅炳忠是大明的臣子,若是襄王想造反,他只能拔劍了。
朱瞻墡說的這些,他襄王都有,他是五皇叔、他有錢、有糧,兵不多,但是有人有兵,雖然不知是誰投效,但是顯然是襄王和人聯袂了。
羅炳忠欠著身子為自己拔劍做掩護,俯首說道:「殿下高見。」
朱瞻墡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最重要的是是什么嗎?」
羅炳忠眉頭緊蹙的問道:「您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