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公侯優游享富貴 勢賈食租死安逸(2 / 2)

這什么跟什么!

朱祁鈺看著李賢迷茫的眼神,認真的斟酌了一下說道:「《老子》察類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求故曰:有無輔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聲音相和;前後相隨。」

「明理曰:亦此亦彼、亦真亦假也。」

察類:觀察現象;求故:找到問題;明理,剖析原因。

尋道:找到解決辦法。

察類、求故、明理、尋道,是一種很常見的大明道學士的思維方式。

他說的對立與統一,對於大明的道學士而言,有些難以理解。

那很簡單,翻譯成他們能夠聽得懂的話就可以。

沒有人,比朕,更懂翻譯!

李賢立刻恍然大悟,這原來是和有無、難易、長短、高下一樣的,資財的流動與固定,過程和結果,都是亦此亦彼的關系!

「陛下,臣明白了!」李賢俯首。

早說嘛。

於謙滿臉笑意,禮部尚書胡濙洗地的功夫,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但其實陛下自己何嘗不懂這些呢?

是胡濙需要陛下,而不是陛下需要胡濙啊!

朱祁鈺看著李賢恍若大悟的模樣,滿是懷疑,為什么俗字俗文他聽不懂,翻譯翻譯,他就聽懂了呢?

李賢眉頭緊鎖的問道:「陛下,那是不是可以想辦法,讓這些勢要商賈安於現狀呢?」

「臣的意思是,截斷他們的資財的流動,讓他們安穩一些。」

李賢說的意思其實在仕林中也有。

仕林中有一種非常仁慈的幻想,那就是勢要商賈會食租之後,安於現狀,然後走向衰弱。

古今中外不乏這樣想法的人,比如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就有個美好的願景,那就是食肉者安靜去死。

就是期待著勢要豪右、巨商富賈,自己收起來獠牙,貓自己給自己系上鈴鐺,還要把鋒利的爪子剪了,讓他們把獠牙撬掉。

比如那種各種宣揚美好的家書。

但是無數的歷史證明,這是個謬論。

朱祁鈺忽然想到了一個舊聞,笑著說道:「說到這里,朕想起了一件舊事。」

「洪武五年六月乙巳日,太祖高皇帝鑄鐵榜申誡公侯其詞九條,嚴明公侯戒律,曰:君臣得以優游終其天年,在社稷有磐石之安,在功臣之家享富貴無窮。」(明太祖實錄七十四卷)

「但是事實上,鑄了這個鐵榜,並沒有君臣優游終其天年,功臣之家享富貴無窮。」

李賢和於謙互相對視了一眼,這件事他們當然清楚,就是鑄造鐵榜之後,沒多久,從廖永忠開始的殺戮,貫穿了整個洪武年間。

洪武年間三十四功臣,除了武定侯郭英,其余無一善終。

但是這件事和他們討論的資財的固定、流動,又有什么關系呢?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位置不同,思考方式自然不同。

他滿是平靜的說道:「其實太祖高皇帝想要「公侯優游享富貴」的想法,和一些翰林們想要「勢賈食租死安然」的想法是一樣的。」

「根本不可能實現。」

李賢這種的想法就像是:耗子給貓當伴娘,不切實際。

即便是土木堡之變後,大明皇帝失去了他忠誠的軍隊,但是隨後明憲宗朱見深,找到了另外一種對付老鼠的方法,宦官。

雖然宦官不如軍勛、軍隊那般好用,但多少也算一把刀。

當然崇禎皇帝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導致了大明第三次眾正盈朝,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只能高呼「吾非亡國之君,汝皆亡國之臣」,悔之晚矣,然後丟了命,也失了天下。

第一次眾正盈朝是在正統年間,第二次眾正盈朝是在弘治年間,第三次自然是崇禎年間了。

於謙和李賢終於明白了陛下說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對勢要商賈不要抱有幻想,不要期盼他們自廢武功,應該制定律法去確定和嚴格約束他們,亂法則誅。

就是太祖高皇帝的法子,鑄鐵榜,誰違反就殺誰,出重拳。

於謙和李賢深吸了口氣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這兩個問題,留給你仔細斟酌,朕在南衙還有段時間,希望能把你的全部疑慮解開。」朱祁鈺點頭說道。

一下子說太多,李賢也會變得迷糊,還不如讓他消化一番,再經歷一番,多看多學多思考。

「臣等謹遵聖誨!」李賢和於謙俯首告退。

朱祁鈺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南湖別苑,是個不錯的地方,維護起來沒有南京皇宮那么麻煩,地方更小,也更容易控制。

朱祁鈺來到了後院,看著後院正堂掛著一幅畫,名叫《曉雪山行圖》,乃是南宋四家之一馬遠所畫,馬遠是宋光宗、宋寧宗兩朝畫院待詔。

描繪得是大雪封山的清晨,一山民趕著兩只身馱木炭的小毛驢,在白雪皚皚的山間行走,山民肩上還用樹枝挑著一只打來的山雞,似去趕集出賣這些東西,以換取生活所需。

山民衣著單薄,弓腰縮頸,栩栩如生,使人感到雪天寒氣逼人。

陳婉娘來到了正堂看著那副畫,疑惑的問道:「陛下在看什么?」

朱祁鈺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你知道嗎?把這幅畫倒過來看,兩頭驢就變成了三頭。」

陳婉娘盯著那副畫看了許久,小腦袋歪來歪去,看不明白,疑惑的說道:「真的嗎?」

朱祁鈺不動聲色的說道:「那你摘下來,倒過來看看唄。」

陳婉娘拿了根桿子摘下了那副畫,倒過來看了許久,瞪著大大的眼睛驚訝的說道:「可是,可是還是只有兩頭驢啊。」

朱祁鈺理所當然的說道:「加上你,這不是三頭嗎?」

陳婉娘恍然大悟,抿著嘴唇,輕聲低聲說道:「陛下又逗弄奴家。」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看著窗外的大雪慢慢消融,天氣卻是愈加的寒冷。

「陛下,寧陽侯陳懋傳來了軍報!兩廣總兵柳溥兵敗!現在已經單騎逃向了交趾僭朝!」興安匆匆而來,滿是興奮的說道。

新年的最後一天,寧陽侯送來了軍報,柳溥平定了兩廣,准備向湖廣挺近。

「新的挑戰要來了啊。」朱祁鈺滿是感慨的看著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