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亡國之策、亡國之臣、亡國之君(1 / 2)

「太長了。」朱祁鈺搖了搖頭說道:「於少保,這真的是太長了。」

四萬里水路的疏浚,不是簡單的一個數字。

在紙面上,它只有四萬里,但是在現實中是一個個險灘,是一道道天塹,是一個個埋藏在水底的暗礁,是大明無數百姓的噩夢。

征調多少民力,才能做到這件事?

於謙卻是據理力爭的說道:「陛下要設立松江市舶司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打通長江水路,讓這條大江沿岸的百姓受益嗎?」

「臣以為可行,自重慶府至松江府,自貴州至南直隸,這條水路完全貫通之後,多少商舶可以由西向東,直至松江市舶司?」

「陛下,四萬里而已!」

朱祁鈺依舊搖頭,四萬里還是太長了,他想要振興沿江經濟,溝通東西不假。

但是這四萬里的水路,很容易就變成了楊廣征調百姓大興土木,很容易就變成了元朝征調百姓疏通黃河,很容易就變成了大明的催命符。

於謙猛地站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臣有另外一封奏疏。」

於謙又拿出了一本奏疏,朱祁鈺打開看完之後,認真看完,吐了口濁氣。

他滿是感慨,這是於謙完整版的長江水系疏浚疏,這才是催命符!

以重慶府為集散地,長江干流、大渡河、沱江、涪江、渠江、烏江、嘉陵江、赤水河、綦江、橫江、牛欄江等為主的水路網;

以長沙府為中心的洞庭湖集散地,包括湘、資、沅、澧和洞庭湖區水路網;

以武昌府為中心的漢江水路網,包括長江干流、漢江及其他支流等;

以九江府為中心的鄱陽湖水路網,包括贛江、撫河等;

以廬州府為中心的巢湖水路網,包括了淝水、巢湖等;

最後是南京、蘇州府、松江府為中的水路網,包括了運河等。

一共六個水路中心,水路無算。

僅僅最後一個南京、蘇州、松江府三個地區為核心的水路網,就將近四萬里。

而整條水路,在於謙的第二封奏疏中,於謙並沒有核算出一共多少里,因為涉及到的支流就超過了三千六百余條河渠。

最少也有二十余萬里。

而於謙給出的第一個四萬里的水路,僅僅只是烏江至重慶府,再從重慶府到松江府長江主河道的水路疏浚。

僅僅如此,就四萬里。

朱祁鈺理解了於謙的野望。

在有生之年,這條溝通東西的大江,終於要變成一條與大明萬民息息相關的水路。

而位於最末尾的松江府市舶司,在未來可見的歲月里,都將是大明最繁華,貨物集散最大的港口。

這是一份企圖心極強的奏疏,即便是僅僅四萬里的水路被打通,大明的貨物就會如同百川入海,匯集在南京等地。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他承認自己有些被說服了。

「多久?第一階段的四萬里的疏浚,要多久?」朱祁鈺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四萬里的河道疏浚,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征調民力過多,最終就是大明重演隋末和元末之亂局。

但是一旦成功,四川、貴州、湖廣、南直隸將會因為這條水道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國士無雙。

「十年。」於謙趕忙俯首說道。

「陛下,第一個十年只是疏浚,炸毀暗礁,清理險灘,大學士陳循等人不是在修寰宇通志嗎?可以以此為契機,現將所有的斷行險灘逐漸清點出來。」

「緊要的灘淤可以先做疏浚,用十年的時間,一點點將這條大江打磨到渾然天成的地步。」

朱祁鈺猶豫了片刻,繼續問道:「那第二封奏疏,這二十萬里的水路,於少保以為需要多久?」

於謙感慨,搖頭說道:「陛下,這誰人能夠推算呢?最少也要百年吧。」

百年大計。

這就是於謙這封奏疏極致的企圖心。

「於少保先坐。」朱祁鈺再次拿起了於謙第二道奏疏,無奈的說道:「於少保,好一封亡國之策啊。」

「朕要是做了,怕是又要被罵做是亡國之君了。」

朱祁鈺看著那至少二十萬里以上的水路圖,就是一陣陣的恍惚,這東西到底需要多久?

「此乃定國興邦之大策,為何要被罵呢?」於謙眉頭緊皺的說道。

就是十年之期的四萬里水路疏浚做完了,長江兩岸,能夠為多少生民謀福?

這怎么會是亡國之策?!

朱祁鈺拿起了那封奏疏,放進了袖子里,滿是感慨的說道:「於少保百年之後,若是朕一意孤行,這天底下,誰又能攔得住朕呢?」

「這不是亡國之策,又是什么呢?」

沒有人可以長生不死,朱祁鈺不能,於謙也不能,只能以名長存。

一個會死三次。

第一次是生物性死亡,心臟不再跳動,不再呼吸,不再思考,意味著身體死了。

第二次是葬禮,意味著自此一生停滯在了最後的時刻,一生的榮辱在這一刻被頂格,那些遺憾再無法彌補。

第三次是遺忘,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你了,被徹底的遺忘,那就是完完全全地死透了。

楊洪的一生都在戍邊,人生的最後一仗,也是在宣府,差點把也先主力盡數吃掉,最後的彌留時刻,也是看到了大明的太陽再次升起,所以胡濙說楊洪是喜喪。

以名長存,就是名垂青史,永遠被人記住。

於謙完全沒必要上這道奏疏,無論是從什么角度而言,他已經功德圓滿了。

只需要在皇帝陛下手下,兢兢業業的完成自己分內的事兒。

救時宰相,大明忠骨。

但是於謙還是上奏了。

「陛下英明天成。心中常懷警醒,萬事考慮周全,特別是心懷萬民、民為邦本,一旦涉及民生之事,都是能緩則緩,陛下不會犯錯,若是有錯,都是臣之錯。」於謙笑意盎然的說道。

人一旦開始求那些自己都管不了的虛名,那便陷入了名利的陷阱之中,就此沉淪。

於謙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聲,他只在乎自己的品行,只在乎大明是否能夠再興。

陛下也不是很在乎那些虛名,這對兒君臣坐在一起,討論自然是亡國之策,亡國之臣,亡國之君了。

「陛下,臣請陛下移駕。」於謙為了說服陛下,可是准備了後手。

陛下遲遲沒有下筆朱批,那是以天下生靈為念,但是於謙的諫言,何嘗不是以天下生靈為念?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那就走吧。」

車駕從南湖別苑向著西北方向而去,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一處連綿的破敗之地。

於謙嘆息的說道:「陛下,這里是龍江造船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