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笑著說道:「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強也。但是我要提醒你,陛下走的是民進則國進的路,這些不合適,以後就不要再講了,否者陛下會厭惡你。」
「禮法其實如此不便之物?要因時而動。」
有些學問太古老了,陛下已經總論了財經事務,這些不讓百姓明白道理的句子,不可以在拿到廟堂上去說了。
劉吉趕忙說道:「下官清楚了。」
胡濙繼續開口說道:「《韓非子》曰:官職者,能士之鼎也,任之以事,而愚智分也。」
「眼下,你攬了《寰宇通志》的差事兒,朝堂之事莫問,去重慶府吧,從重慶府沿江而下,把這四萬里水路勘測做好,我舉薦你到禮部為官,便不再有什么問題了。」
官場是個名利場,是個熔爐場,是個鼎,只要讓官僚辦幾次事,就能看出他的能力來。
這也是考成法的妙用。
為何考成法能夠打破根深蒂固的朋黨呢?
因為就是關系通天,若是考成不過,那便無法升遷。
劉吉迷茫的問道:「可是胡尚書不剛說了嗎?我因擅禮法,而失禮法官職嗎?」
胡濙坐直了身子,十分認真的說道:「一套明面上的規矩是大家必須要遵守的。」
「一套暗地里的規矩,這套規矩,是會隨著明面上的規定去變化的。」
「你如果遵照暗地里的規矩其辦事,那只能走在暗地里,見不得光,上不得稱,有所求,自然會被人利用,就需要不斷的妥協,忍讓,去利用你手中的權柄,去交換你需要的另外一些權柄。」
「如果按照明面上的規矩去做事,那便是仁者無敵。」
「於少保就是如此的人,所以他即便是廢掉了稽戾王的皇位,但是依舊無人可以置喙,並且依舊執掌朝臣牛耳。」
「我希望你能遵循明面上的規矩,這樣日後,但求一個問心無愧便是。」
胡濙看著劉吉依舊迷茫的神情,笑著說道:「沒事,你現在只需要記住我這番話就是了,日後,你就明白了。」
「謝胡尚書教誨。」劉吉道謝,雖然他不懂,但是當他從重慶府走到松江府,把寰宇通志修出來之後,就會明悟這番話。
他會遇到很多的權力交換的問題,他會慢慢明白這些道理,這些告誡。多么的重要。
人生有很多的岔路口,但是這些岔路口如何去選擇,完全看劉吉自己了。
陳循帶著翰林院的文林郎,完成了寰宇通志歷代文書的整理,隨後派出文林郎去了各地,勘驗所有的地志是否發生了變化。
而朱祁鈺回京的第十天,終於開始了第一次的奉天殿朝議。
在凈鞭三聲脆響之後,在天空依舊未曾完全明亮的時候,官員們終於在大漢將軍的檢查之後,走進了奉天殿內。
奉天殿的月台之上,再不是坐著四方凳的監國襄王朱瞻墡,而是大明的皇帝朱祁鈺。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見禮。
朱祁鈺笑著說道:「平身。」
興安一甩拂塵,高聲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
只見左班中閃出一員大臣,配玉帶金魚,乃工部尚書石璞,他高聲奏道:「臣連日接得開封等處水災文書,道:黃河水溢,牽連淮、濟,其勢甚洶涌,恐有陵寢淹沒,城郭傾頹之禍,介時淮南一帶,盡為魚鱉。臣不敢不奏,請旨定奪。」
朱祁鈺已經和石璞溝通過了此事,石璞將自己前往開封府,治理黃河。
朱祁鈺開口說道:「黃河奪淮入海,百姓苦不堪言,歷代治河,皆是黃河上排列數百艘大船,號令眾多船工用耙疏浚河底,這主意看起來很妙,但結果是上疏則下積,此深則彼淤。」
「摁下了葫蘆浮起了瓢,這種哪里有窟窿就堵哪里的事兒,難道要一直如此做下去嗎?」
用耙疏浚河底,降低黃河這條地上河的河床高度,看似是個不錯的主意。
但是實際執行的時候,卻是不盡如意,因為一旦挖掉了一個地方的河床,就會很容易導致決口,結果就是上疏則下積,此深則彼淤。
石璞站直了身子說道:「治理黃河有三,其一,以人治河,不若以河治河。」
「束水攻沙,通過築堤束窄河道,過水斷面窄後流速加,達到沖刷淤積的目的。」
朱祁鈺點頭,束水攻沙,好計策。
「那過往為何不用呢?」朱祁鈺笑著問道,這番奏對其實早就奏對過了,現在的奏對是說給朝臣們聽罷了。
石璞言簡意賅的說道:「因為凌汛,河面太窄,則凌汛至則毀堤。」
「其二呢?」朱祁鈺點頭繼續追問道。
「其二,復建賈魯所修堤壩,使黃河復東漢王景故道,黃河由南北歸,過濟南府至賓州,再入渤海。」
「陛下黃河善淤、善決,善徙,黃河六徙,若摺扇的扇骨,多至數十根。武陟、滎陽是扇紐,扇骨的分布北至海河,南至淮河。黃河的改道,民不聊生。」
王景故道,乃是東漢修建。
王景築堤後的黃河,黃河自此穩定了八百余年,並無遷徙,確是位置比較理想的一條河道。
所以有王景治河、千載無恙。
元朝的時候,賈魯去治河也是走的王景故道,雖然大獲成功,但是元朝很快就綱紀崩壞,這黃河便再奪淮入海了。
「既然有此河道,為何不用呢?」朱祁鈺詢問道。
石璞言簡意賅的說道:「沒錢沒糧。」
遷民需要錢,組織民夫挖掘河道需要錢,修築河道堤壩需要錢,維護河道需要錢。
都要錢,但是朝廷沒錢,怎么修?
所以這治河之事始終停留在了紙面上,從來無法推進。
朱祁鈺點頭說道:「所需多少?」
「三百萬銀幣可築堤,若是肯增至五百萬銀幣,可保百年不徙。若是肯持續給銀,年不過十萬銀幣,可兩百年無慮。」
金濂立刻瞪大了眼睛,五百萬銀幣!
這真的是太多了!
金濂出列說道:「陛下,大明連續兩年動兵,戶部空空如也了!」
朱祁鈺滿是懷疑的問道:「不是吧,上次金尚書不是說,戶部錢糧依舊充盈嗎?這次打仗也沒用多少啊!」
金濂一臉痛心疾首的說道:「陛下,這些錢糧都已經有了去處,五百萬銀幣,臣真的拿不出來啊!」
「很好,金尚書。」朱祁鈺卻是先贊揚了一下金濂的態度。
至少金尚書是奔著百年無憂去的,涉及到了國家大事的時候,金濂雖然平日里扣門,但是還真的舍得花。
直接奔著五百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