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2 / 2)

許敦嗤笑了一聲,離開了國子監。

他現在終於知道,胡濙為什么那么喜歡跟人辯經了。

因為胡濙總是在贏,而且只要陛下不對胡濙產生不滿,要他致仕,胡濙幾乎可以一直贏下去。

這辯經有了必勝的把握之後,趾高氣昂的來踢館,當著面他們一群人的面,罵的他方為民狗屁不是,然後再得意洋洋的離開,最後再留下一個不屑的笑容。

原來是是這么舒爽的一件事。

許敦顯然是個俗人。

但是許敦卻是明白,這不僅僅是他贏了,也是陛下贏了,又一次證明了,陛下才是對的。

總是對的,永遠正確,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噩夢。

無論是李賓言、李賢、朱瞻墡、羅炳忠、徐有貞、胡濙等等朝臣,他們做的事,無不和陛下休戚相關。

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方為君也。

在諸子百家爭鳴的時候,各家各派,除少數的人,幾乎都把君主制度,作為當然的理論,聖君必然出現的前提來思辨。

有一個學說幾乎人人喊打,最後連文字都沒留下,只留下了只言片語,活在別人的典故之中。

那就是楊朱,其思想內核已經不可考究,但是從其他典籍中有只言片語的三個主旨。

貴己、重(zhong)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

墨子首席大弟子,儒門知名叛徒、宋國的守護者禽滑釐(li)曾經遇到過楊朱。

禽滑釐就問楊朱:如果拔你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到好處,你干不干?

楊朱訕笑的回道:天下人的問題,決不是拔一根汗毛所能解決得了的!

禽滑釐再問:假如,就是假定,你拔不拔?

楊朱沉默不語。

這段論戰,被孟子得知後,孟子狂笑不已說:「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

而後楊朱說,只剩下一個成語,一毛不拔。

儒墨,生死大敵。

儒家罵墨家乃是禽獸、賤人,墨家罵儒家虛偽,矯情,專門寫了一片《非儒》,痛罵儒家道貌岸然。

儒墨之間,彼此罵戰不斷。

但是在給楊朱拆台這件事上,卻是出奇的一致。

墨家講究人人愛我,我愛人人,楊朱的貴己、人人不損一毫跟墨家那是絕對的對立面。

儒家講究王道樂土,楊朱的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強調的完全的個人的利益,國家喪亂與己無關,從而必然導致楊朱學說的大同世界里,沒有君主。

王道樂土之中,王道是首要前提,你這沒有君主,還如何王道?

無君論,被諸子百家群起而攻之。

諸子百家,幾乎一致認為君主,在國家治亂中,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即便是無為而治、無何有之鄉、至德之世的道學,也講究法效自然,聖人至德,洞悉天下至理。

許敦在離開國子監的時候,看了一眼依舊忿忿不平的方為民。

這一眼意味深長。

是因為許敦發現,其實鳳陽詩社的十四位筆正、蘇平、蘇正他們多少都沾了點楊朱學說的味道,貴己、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

為了一家之私,絲毫沒有任何公心可言。

朱熹的道學,正在逐漸演化為慎獨學問,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極度的自私自利。

陛下總論財經事務,就曾言自從天下出現了分工之後,沒有人能夠離開其他人的勞動,陛下也不能。

這種極度的自私自利的慎獨學問,太像楊朱學了,儒學正在向楊朱學的轉化,儒家的確如胡濙所言,正在逐漸走進死胡同里。

陛下是承認私權的,甚至是鼓勵合法發財的。

但是毫無公德、毫無公心,真的對嗎?

要知道,能做筆正的最起碼都是個秀才,秀才可是吃皇糧的,月六斗。

吃大明的米,放下碗就罵娘,蘇平、蘇正、方為民,他們禮貌嗎?

許敦回欽天監去挖地宮去了,他會在按著八卦的方位,將地動儀,鑲嵌在土里,讓它們更加精准。

而此時的埃萊娜,羅馬的長公主,小精靈佐伊,來到了太醫院看病。

她有些水土不服。

因為身份特殊,給埃萊娜看病的是冉思娘,這個美醫娘,語氣冰冷的說道:「就是水土不服而已,習慣了就好,我可以給你開點葯,天氣冷了,也有點著涼,注意保暖。」

「會同館的地龍不是燒的很旺盛嗎?為什么會著涼?」

冉思娘的態度可不太好,她和陛下還沒怎么著呢,也就收了點利息,畢竟沒過門,也不能真槍實彈,陛下很尊重她。

但是這只收利息,反而是讓人心癢癢。

現在可倒好,這就又多了一女子和她搶陛下!

而且這埃萊娜長得也很漂亮,至少漢書沒有騙人,的確很類中國,也符合中國人的審美。

埃萊娜卻抽動了下鼻子,笑了笑,她能聽懂漢話,然後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銀幣,遞給冉思娘。

徐有貞借給羅馬使臣兩枚銀幣,這是第一枚。

埃萊娜沒有私財,帶來的三百人,有工匠、有衛兵,無論是尼古勞茲和埃萊娜,都面臨著一個現實的問題,他們養不起了。

好在,這些羅馬來的三百人,胡濙都讓禮部安排到了大明各司,尼古勞茲帶著他們翻譯羅馬文牘,也算是有個活兒干。

冉思娘將銀幣找零,問診費和醫葯費,大明可不負責。

冉思娘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你等一下。」

冉思娘取了幾枚銀幣和一件大氅,遞給了埃萊娜說道:「我借你幾枚銀幣,你買幾件冬衣吧。」

埃萊娜穿的很是單薄,顯然是秋天的衣物,這已經冬天了。

「這件大氅,是御賜之物,我借你穿下,你得還我。」冉思娘有些不舍得,但還是把大氅遞給了她。

埃萊娜略微有些呆滯的說道:「謝謝。」

善良,是埃萊娜來到大明的第七個印象。

冉思娘作為太醫院的醫倌,收診金和葯費是應有之義,至於可憐埃萊娜,乃是冉思娘的本心。

人之初,性本善,冉思娘知道身在異地,無依無靠的感覺,畢竟冉思娘是從播州而來。

冉思娘看著埃萊娜的背影,這喜歡陛下,就這點不好,喜歡陛下的人太多,爭搶陛下的人也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