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步錯,步步錯(2 / 2)

左右不過是幾句暴烈的罵名罷了。

朱祁鈺在乎這個?

於謙和胡濙對視了一眼,知道陛下還是想殺他,眼下大明正在禁奢尚儉,反腐抓貪,陛下想立個典型,無論是誰,都逃不過。

朱祁鈺並沒有立刻表態,盧忠還在查補,時間至少還有六個月的緩沖期,他要想明白自己非刑之正殺掉張鳳要付出什么,又能換來什么,如何做對大明更加有力。

至於他個人,他已經是亡國之君了,不是很在乎虛名。

簡單來說,張鳳上稱了。

盧忠先帶著張鳳去了一趟解刳院,盧忠沒進去,就在東江米巷的解刳院正門等著,直到張鳳橫著抬出來之後,盧忠才開始審訊。

盧忠拿著自己手中的文牘開口念道:「張鳳,洪武三十年出生安平,少有賢明,七歲能詩,十二歲聞達於鄉野。」

「宣德元年中舉,宣德二年接連考中進士,位居二甲第十三位,宣德二年授刑部清吏司主事,當年江西民亂,任參贊軍事,前往平叛。」

「江西十二官、七十二吏,由你彈劾,斬於監斬台。」

這是張鳳出仕的時候的風采,盧忠能想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張鳳,在油燈之下,奮筆疾書,痛陳江西官場腐敗,將民亂的責任,按在江西諸多官員的頭上,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兒。

「別說了,別說了。」張鳳抿著嘴唇,連連擺手的說道。

當年他位卑卻持節守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他在江西回來之後,就娶了現在的正妻,這些年,他的家庭並不和睦,因為他的妻子,已經看不到當年那個張鳳的身影了。

盧忠卻繼續說道:「宣德年間,先帝齋宮親自出題,用人何以得其方?」

「張鳳你當時的回答是什么還記得嗎?你忘記了沒關系,陛下的古今通集庫都記著呢。你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正。」

「先帝大悅,命大學士楊溥評斷,得美譽,王直率你和江淵、薩琦等人入秘書省讀書,自此平步青雲。」

王翱主持張鳳案,他放下了題本,大聲的說道:「張鳳!」

「正!」

「你說的!」

「別說了,別說了。」張鳳的臉色已經不是用差去形容了,他當年有多么的光耀,現在就有多么的笑話。

「正統三年,張鳳,你深受皇恩,升為了刑部右侍郎,從主事正六品,連跳六級做了正三品的侍郎?」王翱怒其不爭的拿起了題本,眉頭緊蹙的問道。

盧忠看了看,如此升遷,其中必然有點問題,他喝了口水說道:「說說這段吧。」

「一步錯,步步錯。」張鳳坐直了身子說道:「是我自己走錯了,怪不得旁人。」

「這次的升遷是有問題的,正統三年,稽戾王尚有,主少國疑,楊士奇主政。」

「我走錯了。」

張鳳並沒有把自己走錯路的事兒,歸咎到別人的頭上,而是怪自己沒有守住底線。

「詳細說說。」盧忠敏銳察覺到張鳳的心理防線已經全被擊垮,現在問什么,就說什么。

「當初我在秘書省讀書,任刑部主事,這一讀就是九年的時間,宣德十年,先帝龍馭上賓,臣子惶惶。」

「宣德十年六月十七日,那天下著大雨,忽然有人敲門,讓我去赴宴,我就去了燕興樓。」

王翱立刻追問道:「當時設宴的人是誰?」

「楊士奇。」張鳳咬著嘴唇說道:「當時我就不該去的。」

王翱和楊士奇之間有摩擦,王翱因此在地方履任二十五載,他記得這件事,但是這是在辦案,他一拍桌子說道:「交代你自己的問題,不要胡亂攀咬。」

張鳳卻搖頭說道:「當時王直也在,王侍郎可以回去問問王尚書這事的真偽,當時赴宴之人極多,不難詢問。」

王翱面色巨變猛地站了起來,拍著桌子說道:「你說誰?!」

張鳳看著王翱的模樣,就知道此時的王翱,不比他好受多少,他繼續說道:「你的師父,大明吏部天官,王直,王尚書。」

「我覺得我說的足夠明確了。」

「宣德十年六月十七日,楊士奇的轎攆到底接了多少人?」

「當時楊士奇大怒,因為他請了胡濙,但是胡尚書卻沒去,讓楊士奇大為光火。」

盧忠按下了有點破防的王翱。

王翱突然明白了,他的師父王直為何要跟他劃清界限,為何要突然致仕,為何要突然做那些事。

這不是張鳳在胡亂攀咬,張鳳以為自己要入解刳院的雅座了。

盧忠示意文書把張鳳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記錄好,才開口問道:「赴宴之後呢,你在宴會上做了什么,為何要說從這里開始走錯了呢?」

張鳳頹然的說道:「當時我的妻子懷有身孕,又喝了一點酒,當時很熱鬧,喝完酒之後,我就被分配到一個房間里,那里有個俏娘子等著。」

「是我沒管好自己,不怪旁人,當時赴宴之人,有不少到了就走,半途就走,散宴沒留下走的,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走的。」

「當時我已經在秘書省讀了九年的書,宣德十年那時候,主少國疑,我為了升官,就走了歪路。」

「一步錯,步步錯,時至今日,自嘗惡果,怪不得旁人。」

「我從來沒有怨恨楊士奇的意思。」張鳳似乎很坦然的說道。

盧忠不動聲色的說道:「你若是不怨恨他,你為何不稱呼楊士奇為楊少師,而是直呼其名呢?」

「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究這個嗎?」

張鳳猛地瞪大了眼睛,盧忠的的眼睛真的狠毒,他敏銳的發現了問題。

他其實一直在怪楊士奇當年把他引上了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