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生多歧路(1 / 2)

朱祁鈺的皇帝位是於謙一手扶上去的。

孫太後要了襄王朱瞻墡的金印,讓朱瞻墡進京主持大局,至於是做皇帝還是監國把朱祁鎮迎回,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朱祁鈺則是郕王府內賦閑,連噩耗都未曾聽聞,就被拖上了奉天殿,主持監國,而他的支持者是於謙。

三讓而就的傳統下,於謙三請,把朱祁鈺請上了皇位。

於謙是忠誠的保皇黨,而且是只能做保皇黨,否則於謙只有另外一條路,那就是權臣,挾天子以令天下。

幸好,現在的朱祁鈺值得這份忠誠。

朱祁鈺放權給了於謙,就是對於謙的充分信任。

「謝陛下隆恩。」於謙俯首,謝朱祁鈺的放權,也謝皇帝的信任。。

這種君臣的信任,是一種彌足珍貴的雙向奔赴,不僅僅是於謙本人的忠誠,也是朱祁鈺對於謙的認可。

「不知道於少保打算怎么做?」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

自從京師之戰後,於謙很少摻和朝堂爭鋒之事,除了軍務,也就是國家之制建言獻策,他很想知道於謙和胡濙對付這種黨爭會有何等的區別。

於謙笑著說道:「臣會根據盧忠的調查, 彈劾該彈劾的人。」

彈劾,就是於謙的法子, 一種天下只認公理的正道做法。

這是一種和胡濙完全不同的方法。

於謙十分鄭重的說道:「神符散的巫蠱之禍, 臣會用重典以儆效尤, 請四武團營指揮使朱儀配合行事。」

「應有之意。」朱祁鈺點頭,示意興安拿來火牌, 朱祁鈺將火牌交給於謙說道:「隨意施為。」

朱祁鈺將四武團營京畿守備的火牌交給了於謙之後,才有些疑惑的問道:「他們整日里叨叨著修文以遠來之人,朕這次和議, 不就是修文嗎?為何他們要生這么多的事端?」

「真的打起來,他們才開心不成?」

於謙知道陛下想問什么,其實很簡單,為什么。

為什么會有棱劍從中軸掉出, 為什么會有人泄露使團的路徑,這些行為都是在破壞議和,按照大明禮義仁智信的說法,朱祁鈺這種做法, 是文人所言的仁政。

那為什么還要反對呢?

於謙喝了口茶, 稍微思考了下說道:「陛下,永樂二十年, 太宗文皇帝龍馭上賓之後, 韃靼、瓦剌、女直年年南下犯邊, 人吃馬嚼損耗不菲,可是他們依舊年年都來。」

「邊方百姓要么躲避入城, 要么營建營堡, 瓦剌並沒有什么攻城的能力,對各種營堡也少有攻破之事, 每年劫掠所得遠遠小於損耗,他們為什么年年犯邊?」

朱祁鈺猶豫了下說道:「因為有利可得,邊方軍有人里通外敵, 養虎為患?朕記得太仆寺卿夏衡曾經為朕梳理邊方馬政, 就說過邊方軍中,有些人曾經私販馬匹賺錢, 所獲頗豐。」

於謙自然也記得夏衡談論過邊方軍將私自販賣馬匹, 大肆斂財之事, 為此大明開啟了宣府貢市, 由宣府兵科給事中朱純負責。

於謙點頭說道:「的確是有利可圖,邊方的軍將只是其中的一方罷了。」

「年年叩邊,邊方狼煙四起,自然就需要修城,修城戶部就得給錢,否則瓦剌人來了怎么辦?」

「修城就需要征調民夫,這勞役如何折算?折算多少?都無定數,便可大做文章。」

「征調民夫所需要的糧草,到底需要幾何,這些糧草最後都進了民夫的肚子, 還是進了誰的口袋之中?」

「大明米賤,瓦剌米貴,這征調的民夫到底吃的什么, 最後這些米粱摻了土, 到底賣到了哪里,陛下心中自然有答案。」

「瓦剌韃靼年年南下,年年鬧兵禍, 這邊方之地的田畝價格又會賤到什么地步,誰又趁機買低賣高?」

「這往韃靼、瓦剌諸部賣鋼箭火羽炭糧鹽鐵,也是一門大買賣,當年穎國公楊洪坐鎮宣府,不就是為陛下解決了這個鋼箭火羽嗎?」

「那個喜寧的同黨,就是因為走私鋼箭火羽之事被抓了不是?」

「這么多人在韃靼南下這種事里面刨食兒吃,陛下要將韃靼一視同仁,徹底王化,當然有人不樂意。」

朱祁鈺恍然大悟,說到底,這幫人一反常態,反對和議,伏殺脫脫不花, 甚至在盟書里面大做文章,因為這背後, 都是生意。

而且是大生意。

朱祁鈺忽然想起了琉球的魚油, 當時琉球國王尚泰久覲見的時候, 曾經哭訴過他為什么要做離線國王。

琉球國王在津口這件事, 也不是尚泰久多么的高尚,而是他受不了在琉球身上刨食的重擔,只能求皇帝做主。

魚油可以明目,軍中急需,民間更是急需,但是琉球的魚油出港根本賣不得高價,到了大明內地,卻是極其昂貴。

都是一樣的道理。

若非琉球王城發生了火並,尚泰久在李賓言等人的護持下,來到了京師,琉球百姓還要一直受到這樣的朘剝。

於謙十分認真的說道:「這些食肉者,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維持現狀,沒有改變,那就可以躺在金山銀山之上,永享富貴。」

「陛下打,他們會說勞民傷財,窮兵黷武,陛下不打,他們會說狼煙四起,邊方疲憊。陛下真的要和,他們會說必須打,陛下真的要打,他們又會說和。」

於謙不是肉食者,九重堂的一切,都是朱祁鈺給的,於謙的生活里因為不需要錢,還想把俸祿捐給大興的夜不收家眷,被朱祁鈺阻止了。

於謙是背叛了階級的個人。

「於少保既然早知此事,為何從來沒有說過此事,可別說朕沒問。」朱祁鈺有些奇怪,於謙向來剛直,這種事於謙看不慣早就出手管一管了,為何要等到現在才說明其中緣由?

於謙看向了北方,反問道:「陛下要殺死所有的韃靼人嗎?」

朱祁鈺搖頭否認的說道:「朕要殺死所有的韃靼人,朕為何還要跟韃靼議和,直接大軍屠戮便是,朕的大軍又不是做不到。」

「陛下不想殺盡所有的韃靼人,臣自然不會說。」於謙對朱祁鈺極為了解,把人全殺光,本就不現實,這是大明高道德劣勢,誰都擺脫不了的劣勢。

於謙看陛下還是有些不解,趕忙說道:「自瓦剌敗退之後,邊方多行農庄法,後來又設立了宣府貢市,韃靼王只求銀幣,這些過去的走私檔口的目標,就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過去是和韃靼王買賣,後來各部韃靼王只求銀幣,大明的銀幣還不夠用,這些商賈、經紀、買辦們無法供給銀幣,交易對象就變成了普通的韃靼百姓。」

「韃靼百姓幾無私財,又要求活,只能把自己賣給商賈。」

「這些商賈把這些韃靼人帶回了大明,充作流民,歸入各地農庄,耕種之後,還錢贖身。」

朱祁鈺鄭重的點了點頭,原來他在宣府對韃靼發行銀幣,還有人配合他的政策,因為這樣獲利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