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焁
朱瞻墡一時間也分不清楚這阿剌知院是真情還是假意,是真的擔憂這些婦孺,還是給自己跪下當狗找個理由,還是給他設套要援助。
「也先不地道。」羅炳忠知道朱瞻墡不好接話,立刻附和阿剌知院共情了一句,關系搞得那么僵硬,完全沒有必要,若是襄王搭話,那大明就得給點承諾或者好處。
羅炳忠這話接的,恰到好處。
阿剌知院停止了啰嗦喝了一杯悶酒,重重的嘆了口氣,不再談論瓦剌內政,他已經知道大明無意將漠北和林王化,只是讓他們老老實實的不要南下劫掠。
大明塞外養蛐蛐、斗蛐蛐已經過去了,當初永樂年間,封瓦剌四王是為了養狼牽制韃靼。
可是這養著養著,就養出了一個中山狼,在土木堡狠狠的咬了大明一口。
日後,大明斷然不可能再在草原養狼,有什么事,大概還是會自己動手。
這是一種外交策略的改變,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從代理人戰爭轉變為親自參戰。
朱瞻墡和羅炳忠的配合自打在襄王府就是極為默契,到了貴州安定地方,又生死與共三年之久,他們二人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該說的話,該表達的意思,都弄的明明白白。
朱瞻墡有些好奇的問道:「正統十三年,瓦剌為何要攻明?就是因為大明覺得瓦剌不恭順,降低了瓦剌朝貢規模?」
「還是因為坊間傳聞,也先求娶大明公主,被稽戾王拒絕,惱羞沖怒,憤而興兵?」
也先攻明的狼子野心,整個朝堂昭然若揭,只有稽戾王自己不知道,還對也先等瓦剌四王頗為親厚,每次瓦剌朝貢遣使,都是厚賞。
但是正統十三年,也先攻明的戰略目的,真的是滅掉大明?
也先也不像是個喜歡白日做夢的家伙。
阿剌知院對這件事極為清楚,他想了想說道:「回稟殿下,當時大石說是伐明,其實目的是河套,這黃河百害,唯富一套。」
「攻伐大明,也是逼迫大明承認瓦剌占據河套。」
「可誰承想,這打著打著,就把皇帝俘虜了,當時大軍中有幾種意見。」
「伯顏帖木兒,也就是大石的兄弟,想的是讓稽戾王喬裝打扮,逃回大明便是。」
「大石和孛羅想殺稽戾王祭旗,南下滅明,一勞永逸,海罕的想法是抓著皇帝到京師敲詐一筆。」
「這幾方勢力左右扯皮,扯來扯去,扯了兩個月,都沒扯清楚,但是給了大明時間,於少保在京師已經准備妥當,故瓦剌在京師大敗而歸。」
阿剌知院說起了前塵往事,瓦剌壓根就沒打算一戰滅明,草原人的確是有些魯莽,但並不是蠢,大明有多強,他們被摁著打了八十年,多少有點數。
所以在俘虜了稽戾王的時候,瓦剌也是有點措手不及,各方勢力意見不一,扯皮扯來扯去,猶猶豫豫,反而是什么都沒撈到。
京師之戰,瓦剌人吃了敗仗,土木堡贏的東西,全都在京師之戰中吐了出去。
阿剌知院當時的想法是把稽戾王送回去,一個糊塗蟲當皇帝,那是長生天對瓦剌、韃靼的恩賜,是長生天對他們重塑大元往日榮光的祝福。
若是稽戾王在京師,那京師之戰還沒開打,稽戾王必然南逃,瓦剌必勝。
「稽戾王若是京師之戰時,在京師之內,可當千軍萬馬,不至少是二十萬兵馬!」
阿剌知院話鋒一轉說道:「若是大明沒有稽戾王,瓦剌何須西征呢?」
「唉,都是命數。」阿剌知院極其郁悶的說道,舉起酒杯就喝了一杯悶酒。
朱瞻墡站起身來,說道:「孤有些乏了,今日休息一日,明日便要回大寧衛了,若是有事,遣使到大寧衛會盟便是。」
瓦剌和韃靼的會盟制,朱瞻墡並不打算取消,這是一種政治協商,提供一個對話的渠道,而不是直接開打。
「謝殿下!」阿剌知院終於有了幾分底氣,面露喜色。
大明幫不幫是一回事,肯不肯聽是另外一回事,自從土木堡天變之後,瓦剌根本沒有和大明對話的渠道。
阿剌知院站起來送客,客氣的問道:「殿下不多留幾日,看一看這和林龍庭的風土人情?」
朱瞻墡袖子一甩說道:「不了,皇命在身,要趕回大寧衛,孤就不多留了。」
「走!」
「恭送殿下!」阿剌知院、賽因不花和一眾瓦剌將領,俯首恭送。
朱瞻墡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內,讓羅炳忠收拾行囊。
「羅長史,那個阿剌知院,你怎么看?」朱瞻墡喝了一杯馬奶茶,砸了咂嘴,這草原的茶,朱瞻墡是真的有點喝不慣。
羅炳忠言簡意賅的說道:「是個明白人,所以該死。」
朱瞻墡握著兩個定州鐵球,轉來轉去的說道:「他不能死啊,他死了,留在和林的瓦剌人群龍無首,必然會南下劫掠,王化韃靼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羅長史,那個賽因不花,你怎么看?」
羅炳忠思忖片刻扎緊行囊說道:「是個糊塗蟲,無足輕重。」
朱瞻墡點頭說道:「若非他當初解救了那些被俘的墩台遠侯,他早就被鋤奸了,任其自生自滅吧。」
「羅長史,韃靼的烏格齊、阿噶多爾濟、滿都魯,你怎么看?」
羅炳忠歸置好了行囊說道:「烏格齊嘛,很精明,不過老了,精力不濟也有點糊塗了,人老了,講的話便沒了分量。」
「阿噶多爾濟易怒,這等人最是容易犯錯,很好對付,也無須對付,他自己會走到絕路之上。」
「至於滿都魯,此人深藏不漏,行事極其周密,漢學極好,考個舉人完全不是問題,此人該死,可當初賀總憲使韃靼,滿都魯血戰女真使團,便殺不得。」
朱瞻墡癱在椅子上,思考了許久才說道:「咱們到了大寧衛,把這個滿都魯送到大明去,此生不得回草原,便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孤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皆是民間疾苦,塞外苦寒,百姓伶仃,這治韃和治貴,完全不同,羅長史,這王化韃靼,你怎么看?」
羅炳忠癱在椅子上,嗤笑了一聲說道:「殿下心如明鏡,何須問我?」
「說說。」朱瞻墡敲了敲桌子,示意羅炳忠不要太囂張,朱瞻墡可是以襄王之尊在詢問他羅炳忠這個長史!
羅炳忠笑著說道:「簡單,一個字,仁,兩個字,大仁。」
朱瞻墡有些失神的說道:「何為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