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皇帝陛下,不覺得羞愧嗎?(1 / 2)

朱祁鈺看著群臣,他還記得剛登基那會兒,金濂的態度和現在群臣的態度都是如出一轍。

在開源節流之事上,往往選擇最簡單的節流的方式。

滿滿的小家子氣。

「前些日子李愛卿上奏疏的時候,朕還在想,是不是李愛卿在杞人憂天?畢竟李愛卿心懷宇宙,喜歡仰望星空,但我們已經看到了冬序已經來了。」朱祁鈺坐直了身子,開口說道。

起初沒有人在意,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奏疏送到京師,大明六部衙門,大明的冬序帶來的切膚之痛已經被所有人感受到了,就像是冬日的寒風吹過沒有秋褲的腿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朱祁鈺繼續說道:「這次的冬序主要誘因,是貨幣供應量,無法滿足經濟過熱導致的貨幣需求,從而導致的經濟衰退。」

「諸位所言,認為勞動報酬的減少,有利於工坊的開工和保證工匠們不會失業,勞動報酬減少對工坊是一種正相關,可以保證工坊的開工、降低工坊的成本、增加工坊的利潤率。」

「但敢請問各位,勞動報酬全面削減三成之後,保證了至少六成的工匠不會自願和非自願失業,那么百姓手里沒有錢,或者說可支配收入減少,又如何購買工匠生產出來的貨物?」

「工坊生產貨物堆積如山、百姓們望著琳琅滿目的貨物望而卻步、為了銷售不斷降價陷入價格競爭的惡性循環,這是工坊主們想要看到的局面,生產越多,賠得越多,工坊還能持續開工嗎?」

「通過削減勞動報酬,通過降低成本的方式,以期許達到保證工坊開工、工匠維持生計、維持工匠規模的目的,真的能達到嗎?」

降低勞動報酬的最低標准的唯一結果,就是造成百姓手中的可支配收入的減少,沒有消費,哪來的市場動力,又如何能過挺過冬序?

朱祁鈺的這段話很長很長,每一句質問拋出之後,都讓計省的諸多官吏們就愈加的羞愧,顯而易見,陛下是對的,這不是臣子的恭順之心,而是陛下說的道理簡單明了,通俗易懂。

事實大於雄辯。

「做不到。」林綉的臉色在一句句的責問中,從漲紅到面如土灰,聽到陛下發問,他下意識的回答著。

朱祁鈺,是一個很擅長掌握會議節奏的人,他立刻發現了群臣,尤其是利益相關方的計省諸多官吏,都是一臉羞愧。

作為會議的舵手,朱祁鈺拍了拍手說道:「諸位,這里是聚賢閣,是鹽鐵會議,不是奉天殿的朝議,也不是文華殿的廷議,我們只是在討論財經事務,不必焦躁。」

聚賢閣說話,向來不是一言堂,這里就是討論的地方,理越辯越明,把氣氛搞得那么緊張,很容易導致朱祁鈺唱獨角戲,那樣無趣更沒有任何意義。

朱祁鈺一番話之後,計省官吏們的臉色才變得正常了起來,氣氛也從極度嚴肅,變得輕松了一些。

吳敬這才回過神來,愣愣的問道:「陛下,用削減勞動報酬的方法換取好處並非良策,但是不降低成本,如何保證工坊不會歇業呢?」

「大家都說說自己的看法。」朱祁鈺並沒有馬上給出答案,而是群策群力,每個人都談一下自己的想法。

議論紛紛,幾個人先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脈絡逐漸清晰,降低成本不應該從普通的勞動者出發,而是從其他方面考慮。

比如從提高生產效率的角度出發,明確分工、鼓勵發明、改良器械、優化生產效率、增加有效工時等角度思考問題。

比如從稅務角度出發,降低稅賦,海貿、鈔關、抽分局,適當的在某些行業降低賦稅,鼓勵該行業的發展的同時,降低成本。

比如從經營角度出發,聯合經營報團取暖,規范商會和商總職能,積極吸收同行業經驗,增加同行業之間的交流,減少不必要的惡心競爭等等。

幾個司務正在奮筆疾書的記錄著。

於謙忽然敲了敲桌子,眾多臣子安靜下來的時候,於謙才開口說道:「那么朝廷呢?在這個冬天,朝廷要做什么?作壁上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朱祁鈺終於露出了一些笑容,於謙尤其擅長國家之制,在所有的討論中,朝廷要做的極少,甚至不做,一切交給民間自我調節,扛過嚴冬。

簡單來說,就仿佛鴕鳥將腦袋埋在沙子里,就可以躲避沙塵暴一般,在冬序來臨的時候,明哲保身。

朱祁鈺非常不喜歡的就是將朝廷比作是一個企業,將皇帝比作是董事長,將親王、武勛或者縉紳比作是股東,將滿朝文武比作是企業員工,然後用各種企業話術去套用在企業之上,看起來邏輯自洽,合情合理。

但朝廷和企業有著本質性的不同,朝廷的責任和企業承擔的責任完全不同。

朝廷或者說政權的存在,是規則的制定者,本身就是調節各階級的矛盾,防止各階級的矛盾導致激化,最終自我毀滅。

而企業的存在是逐利,其出發點不同,目的地更不相同,無從比較,也不適合相提並論。

企業治國法,始終顯得小家子氣了些。

而大明始終是大氣的大明。

於謙的問題,就是在問,在這場寒冬之中,名叫大明的朝廷,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不成?

「這個問題問的好,隔岸觀火,最終就是引火上身。」朱祁鈺敲了敲桌子,對於謙的觀點做出了正面的肯定。

「那么在朝廷方面,我們應當做些什么呢?」朱祁鈺引導性的問道。

駕步司主辦頗為激動的說道:「去年的時候,我們將石景廠到煤市口的道路進行道路硬化,京師的每斤炭的價格從八文,降低到了六文。」

「整整降低了兩文!」

「而且無論是下雨還是下雪,京師的煤價都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動,一如今天大雪紛紛,但是百姓煤價波動不超過一文。」

「雖然不知道有什么意義,但應該是做了些好事?」駕步司的主辦有些迷茫的問著。

朱祁鈺露出了一絲笑意,看起來只是兩文錢,但是京師僅僅官署一年就需要五千萬斤的煤炭。

朱祁鈺看著駕步司的主辦,這是一個不善言辭的工匠出身的主辦,他見過很多次。

朱祁鈺給出了極為肯定的回答說道:「非常有意義意義,是件大好事!駕步司做得很好,興安,石景廠駕步司每人兩個銀幣。」

其余各部都露出了艷羨的神情,駕步司主辦樂開了花。

大明煤價的波動在過去很容易受到天氣的影響,夏天是道路泥濘不堪,冬天是道路濕滑,最終反應在煤炭價格上,就是京師煤炭價格如同過山車一樣,暴增暴跌。

謂曰:日以貿煤為業,每遇雨雪連綿,煤道阻梗,西山煤不能來,則以一本而獲數倍利。

煤道阻梗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兵禍。

在京師之戰中,於謙就曾經上書請蓄煤八十日,謂曰:順天府應密曉在京土著之家及僑居之眾,不論貴賤貧富,預蓄八十日煤,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