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2 / 2)

「若是這尚奢斗富之風由朕而起,朕豈不是真的成了亡國之君?」

朱祁鈺笑就笑在這亡國之君四個字上。

於謙趕緊俯首說道:「陛下乃是英主,何來亡國之說?金銀本就不是衡量國富的唯一標准。」

軍事、政治、文化、經濟等等,都是衡量一個國家強盛的標准,但從金銀去說,太過於狹隘。

於謙知道這其實是陛下的擔憂罷了,只是有些疑惑,這和錢法鈔法之爭有什么關系呢?

朱祁鈺語速越來越快說道:「開海是擴大大明的出口,是為了讓商賈們帶著大明生產的貨物,去外面交換,換回更多的金銀。」

「鈔關市舶司抽分一成,納銀減四分,是為了帶回來金銀,並且將這些金銀壓制,增加更多的貨幣,沒有貨幣就沒有交易,沒有交易,就沒有資產。」

「更多的貨幣,讓大明可以進行更多的資產積累。」

「更多資產積累必然出現競爭,所以我們要限制甚至處罰利用權力尋租產生的壟斷行為,限制惡意競爭,做到競爭的一般公平。」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同樣的資源下,更快的做出成本更低、利潤更高的商品,工坊就必須要對自己的生產力進行提高。」

「生產力全面提高!大明上上下下,才能夠全面的、結構性的改變。」

「生產力全面提高,大明的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黔首百姓家的孩子也可以上學,大明上下才能有更多的機會,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夠出人頭地,大明百姓才能過上溫飽的生活。」

朱祁鈺的話說完了,這就是他長久以來,不肯用鈔法的根本原因,他是皇帝,是天下臣工百姓的君父。

行鈔法,就會從源頭失去財富積累和資產積累的動力,失去物競天擇的環境,最後失去生產力提高和社會全面性,結構性的改革。

從御制銀幣到景泰通寶,大明的新經濟政策的基石就是新貨幣政策,一旦行鈔法,建立起的整個錢法循環,就會徹底敗壞。

洪武年間,大明太祖高皇帝,從一個敲碗走三千里路,要了三年飯的乞兒,最後坐到了九五之尊的高皇帝,在洪武二十五年,也無法阻攔大明鈔法的敗壞。

所以,只能一條道走到底。

於謙欲言又止,其實他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勸諫的話沒說出口。

他怕陛下擰巴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丁是丁,卯是卯的事兒?

以官職舉例,大明有科舉制,但也有恩蔭制,世襲的軍勛制、更有察舉制,甚至還會禮聘制,門外等著的那個陳循,不就是大明禮聘回朝?

政治是混沌的,是解決問題和緩解階級矛盾的手段,沒有一條政策,非要一條胡同走到底。

大明前六十年,窮兵黷武,十三次北伐,兩征交趾、三征麓川,後二十四年的時間,又開始興文匽武,甚至有些重文輕武導致武備松弛。

陛下顯然是有點鑽了牛角尖,錢法、鈔法並舉不失為一種解決之法。

其實於謙還是那個態度,行錢法可以,行鈔法也可以,全看陛下如何抉擇,只要陛下做出了選擇,剩下的就是朝臣們的事兒了。

於謙尤擅國家之制,對於大明而言,需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決策者,群龍無首皆為蛇這個道理,於謙最是明白不過。

無論陛下做出什么決定,哪怕是要向西跨過天山大漠、金戈鐵馬、數萬里之遙遠追擊西進的瓦剌人,殺掉也先為土木堡的冤魂復仇。

只要陛下要做,那就能做到。

於謙最害怕的就是天下之主,優柔寡斷,那是大明之不幸。

一個君王,天下之主,如果對自己的選擇產生疑惑,那就是大明真正的凜冬之日。

於謙稍加思慮帶著三分笑意說道:「陛下,孟子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錢荒就錢荒吧,不是什么壞事,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誠如陛下所言,四時冬序,正好大浪淘沙沉者為金。」

錢荒是必然的,而且會是一個長期困擾大明財經事務的隱患,但是有隱患,並不一定是壞事。

大明要為解決錢荒之事,持續性尋找解決之法,就必須要在海外尋找更多的金銀香料寶石之物。

錢荒引發的冬序,也正好讓大明進行新陳代謝,去蕪存菁。

「好話賴話,都讓於少保說了。」朱祁鈺見自己說服了於謙,也是暗自松了口氣。

這次冬序撲面而來,首次應對的時候,朱祁鈺也是第一次當皇帝,他也產生過一絲要不就行鈔法的疑慮,於謙的話,讓朱祁鈺決定:仍行錢法。

擱旁邊站著的興安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了,興安非常擔心陛下會和於少保吵起來,那架勢,就跟魚死網破、恩斷義絕、今夜就走一樣的氣氛,興安的壓力也很大。

朱祁鈺放松了下來,對著興安說道:「興安,取牌來。」

「來,於少保,今日清閑,陪朕下一把反腐抓貪的棋牌,這次朕加了幾個新花樣,絕對讓於少保大開眼界。」

於謙看了看窗外快變成雪人的陳循說道:「陛下,外面陳循等著覲見,陳學士年歲以高,還請陛下憐憫。」

朱祁鈺這才想起宣了陳循覲見,看著小黃門說道:「宣陳循。」

陳循把自己身上的雪打掉,正了衣冠之後,才進了御書房見禮,朱祁鈺給陳循賜座,然後和於謙下起了反腐抓貪。

陳循站在旁邊看的是瞠目結舌,陛下得虧是陛下,若是陛下是臣工,怕是個大貪官!

於謙玩了幾把,就把手中的棋牌一扔,棄子認輸,感慨的說道:「上次聽聞陛下跟王翱王侍郎對弈手談,王侍郎也是連戰連敗,輸了一下午,陛下不愧是穎悟絕倫!」

王翱是吏部左侍郎,吏部天官王直的佐貳官,從兩廣總督回京之後,就一直在反腐這塊深耕,在反腐這塊,王翱可以說是大明第一人。

可就是這么個人,在反腐抓貪,貓抓耗子的游戲中,愣是一次沒有贏過陛下,只能說陛下在貪腐這塊,的確是天資聰慧。

幸虧陛下不是臣工,是皇帝。

說到王翱,朱祁鈺略微有些無奈的說道:「王侍郎也是,朕都說了,棋盤無君臣,讓他竭力施為,可是就是不肯出全力。」

「陛下謙虛了。」於謙是知道王翱的。

那個下午,王翱開局的確怕陛下丟了面子,稍有保留,但是後來下了三局,也就斗出了真火,竭力施為,可就是抓不到陛下手持貪棋的痛腳,屢敗屢戰,最後都輸紅眼了。

王翱那天下午回到衙門,一言不發,呆滯了小半個時辰,面如土色,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