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讓子彈飛一會兒(2 / 2)

他只記得大概的意思:

那個把持神器的皇帝啊,不是一個溫和善良之輩。

皇帝出身卑賤,吳太後乃是漢王府罪眷,只因為機緣巧合以色蠱惑侍奉了先帝,才有了現在的庶孽出生,這庶孽猖狂無比。

那個庶孽皇帝啊,他有一副毒蠍一樣的心腸。

凶殘成性、親近奸佞、殘害忠良、殺戮兄弟宗親、謀害君王,這種人簡直是天神凡人所痛恨,天地無法容忍。

庶孽皇帝早就包藏禍心,還是郕王的時候,就已經圖謀奪取皇位了。

就像是孽障把口水流進了帝王的宮廷紫薇垣之中。

先帝的話仍在耳邊,大明上下的忠心何在?

掩埋正統皇帝的一抔黃土仍然未干,我們的幼主(朱見深)不知道該托付與誰。

正是到了拿起武器!

讓那個庶孽皇帝看看,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朱祁鈺只記得一個大概,不能說是已經全都忘了吧,只能說是刻骨銘心!

當時朱祁鈺看到李賢檄文的第一感覺,就是渾身燥熱,整個人處於一種出離的憤怒之中!

若是李賢當面,朱祁鈺一定將他的腦袋錘爆,以解心頭之恨。

朱祁鈺明知道李賢在給大明朝廷傳遞情報,那時候的季鐸、袁彬等人已經和李賢接洽了,並且得到了許多極有價值的情報。

明知道李賢寫那份檄文是逼不得已,朱祁鈺依舊是氣到七竅冒煙,甚至懷疑李賢在耍他。

就連朱祁鈺在明知道李賢是內鬼的情況下,都那么生氣。

當時的南衙僭朝眾正盈朝,誰會懷疑李賢是內鬼?

這么昭告天下,傳檄州府的罵皇帝,那要是南衙僭朝戰敗,李賢只落個千刀萬剮的下場,還得感謝陛下宅心仁厚!

相比較李賢的檄文,這名太學生呈上來的奏疏,就不值一提了。

大意就是:

在英明的陛下的領導下,大明有承平之世的征兆,雖然有冬序的危害,但不足以動搖大明的根基,百姓安居樂業,大明蒸蒸日上,英明的陛下來到南衙,南衙百姓無不是歡欣鼓舞,滿城歡慶祝,又能目睹龍顏,又能蒙受君恩。

可是陛下突然抓了這么多人,讓鳳陽、浙江、江蘇、湖廣、應天府和松江府的百姓們惶惶不安。

知道陛下是英明的天子,卑微的學生們,就是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讓陛下如此龍顏大怒。

這些太學生的奏疏極為含蓄,甚至可以說是諂媚。

和李賢那份斗志昂揚,讓人血壓飆升的檄文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朕就告訴你們吧。」朱祁鈺讓興安拿出了一卷聖旨,興安來到了三百二十名大漢將軍面前,開始宣讀聖旨。

夏時正的案子查辦的時候,拔出蘿卜帶出泥來。

仁和夏氏子弟之中,居然有三十七個舉人,三名進士,這么多的舉人,自然引起了緹騎們的疑惑,憑什么?

你仁和夏氏難不成有文曲星庇佑?

在緹騎們的追查之下,發現了正統年間,發生江南的系統性的科場舞弊案。

大明的舉人是可以做官的,而不是吏員。

中舉可以改變人生,可以實現階級躍遷。

像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樣,中舉,真的改寫整個家族的命運,而且足以恩蔭後人。

范進中舉的描述看似誇張,但是大明中舉盛況,比范進中舉只會更加誇張。

這種系統性的科場舞弊案,讓朱祁鈺不由的想到了山東左布政裴綸正統年間,當會試主考官的經歷,裴綸稍微公正一些,就落得辭官回鄉修縣志的下常

這一查,不要緊,把朱祁鈺都嚇了一跳。

在正統年間,江南諸府就有將近一千多名舉人,都是靠舞弊中舉,他們活躍在諸府州縣做了知縣事、推官。

而且諸多提學官,都涉案其中。

朱祁鈺差點直接血怒!

這就是巨商富賈、縉紳們在系統僭越公權!勢要豪右巨商富賈在謀求政治權力!

狹隘一點說,這是在挖他這個大明皇帝的牆角。

朱祁鈺當然要重拳出擊。

承天門外所有跪在地上的學子,聽著大漢將軍們喊著聖旨,終於是聽明白了,陛下為何突然暴怒抓人了。

這些學子們,眼睛通紅,顫栗不已,陛下不說平身,他們也只能跪著,他們在憤怒之余,感覺到了一種羞愧,對陛下深深的愧疚。

陛下在為他們主持公道,他們卻跑到承天門來鬧,來展示他們的齊心協力!

這種羞愧甚至大過了憤怒。

大明國子監的確是最高學府,但其實類似於貢院三條街的私塾那般,請講筵學士授課,更容易中舉。

國子監里的太學生,家境頂多算是殷實,絕對算不得高門大戶。

高門大戶都跑去這種私塾和家學之中了。

大明舉人本就有定額,這些殷實家境的太學生們,寒窗苦讀十余載,考不中科舉,不是技不如人,是沒有生於高門,沒有渠道科場舞弊!

太學生如何不憤怒?

他們一輩子的寒窗苦讀,就跟玩笑一樣可笑。

朱祁鈺看著學子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呀,還是太年輕了。」

「被人挑唆幾句,就跑到承天門來鬧。」

「錦衣衛辦案不需要時間?查補不需要時間?」

「貿然把事情公之於眾,這些蠅營狗苟之輩,銷毀了證據,朕明知道他們有罪,你們也知道他們有罪,卻無法懲罰他們的罪行,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朱祁鈺突然掏出了手銃,抬起手,猛地擊發,火葯的爆炸聲,鉛子呼嘯而出。

這一個突然舉動,嚇了所有人一跳!

朱祁鈺挽了個槍花,將燧發手銃放回了槍托之中,才說道:「以後啊,讓子彈飛一會兒。」

他的話音剛落,一只飛鳥吧嗒掉在了地上。

他剛才擊發手銃,是在打鳥。

電光火石之間,他就以身作則,用現實的例子告訴太學生們,有些事,可以耐心的等一等。

他打銃不是為了殺人,只是打一只飛過他頭頂的鳥。

「謹遵陛下聖誨1一名太學生以頭搶地,高聲喊道。

陛下真的

無數的太學生散亂無比的喊著,很快這種散亂匯聚成了一股洪流,承天門外,皆是山呼海喝:「謹遵陛下聖誨1

朱祁鈺伸出手來,往下壓了壓說道:「今日在場所有太學生日後不得科舉,即日起,前往遼東、琉球、西域安土牧民五年,方可重新應考。」

兩千余名太學生聞言變色,卻只能跪在地上,糯糯不敢言,所有人都是膽顫心寒,陛下還是那個陛下,心狠手辣,薄情寡恩。

朱祁鈺看著跪在地上的太學生,他當然可以選擇完全寬宥,選擇就此揭過,當做無事發生,可以有效的收買江南士林人心。

但是他沒有這么做,而是鄭重的說道:「朕今日再教你們一個道理。」

「任何事沒有三思受人蠱惑而行,就要為此承擔後果。」

「千余年前的道理,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再送給你們。」

在朱祁鈺這里,沒有法不責眾的說法,既然鬧到了承天門下,他們就要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朱祁鈺不能縱容他們,他們這種做法,可以簡單的概括為按鬧分配,朱祁鈺要是縱容他們,就是寬縱。

元以寬縱失天下。

「散了吧。」朱祁鈺揮了揮手,才回到了車內。

於謙和李賢這才上車扈從陛下而行,於謙眉頭緊皺的說道:「臣還打算勸陛下仁恕,陛下這次如此寬仁,臣以為參與學子,應當永不應考才是。」

「陛下居然給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於謙的職責是勸陛下仁恕之道,他十分擔心陛下直接把這些太學生當叛軍給剿了,可是他還沒勸,陛下居然寬宥了這些到承天門鬧騰的太學生,只要肯支援邊方,只是五年之內不得應考。

朱祁鈺看著窗外面如考妣的太學生,出神的說道:「太學生還在讀書,是最熱血的時候。」

「若是有一天,朕說的是有一天,連太學生的血都冷了,那就到了大明氣數已盡的時候。」

「到那時,大明也就該亡了。」

事實上,即便是在清末民國時候,中原王朝學子的血,仍然是熱的,前仆後繼的為中華走出屈辱困局而努力。

中原王朝無論是學子,還是匹夫,血是熱的,這是魯迅先生口中的脊梁之一。

也是中華歷久彌新,仍然站在世界舞台上,仍然占據了分配地位的根本原因。

於謙閉目良久才睜開眼說道:「陛下英明,臣的話真心實意,並非阿諛奉承。」

陛下的仁恕之道,何須他勸呢?

每次勸諫陛下仁恕之道,都被陛下給說服。

朱祁鈺打開了車窗,對著窗外騎著黑色高頭大馬的盧忠說道:「盧忠,你帶人把這次挑唆太學生的人找出來,朕管得了太學生,自然也殺得了他們。」

「無論牽扯到誰,一查到底。」

「臣領旨1盧忠的聲音中帶著徹骨的寒意,陛下許久未曾大開殺戒,他們都忘記了被大明皇帝支配的恐懼了。

李賢聽聞此言,就是一哆嗦,顫顫巍巍的說道:「陛下啊,那個,那個檄文的事,臣可以解釋的。」

朱祁鈺在廣場訓話,李賢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陛下還記得呢!

------題外話------

三百二十名大漢將軍等於擴音器,這個最開始就寫到過;

大明皇帝的槍法很好,在衡量戰斗力的時候,都是用不拿銃的陛下衡量,七步之外,槍快,七步之內,槍又准又快;

紫薇垣代表天宮,就是老天爺住的地方,和天市垣都是上三垣之一,所以歷史上起名,名字里封號帶紫薇二字的,要么是文盲,要么是活夠了想死;

太學生行為的確是公車上書,但是仍然有逼宮的嫌疑,在君君臣臣的世界里,這么做,在忠君的臣子眼里,是一種造反的行徑,是該死的,所以於謙才要勸仁耍

6500字大章,求月票,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