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功名利祿動人心(1 / 2)

李賢想解釋下當初的陳年老賬,畢竟這件事已經過去了這么久,陛下還記得,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李賢本來是打算死的,他都傳檄州府罵皇帝了,無論怎么看都活不了,他還把玉娘母子安置妥當。

陛下當初寬宥了他,而且還對他的能力頗為肯定。

朱祁鈺沒給他解釋機會,而是說起了南衙事。

在濟南府的時候,朱祁鈺沒有和大明湖畔的美貌女子說話,而是和裴綸交流了很久。

裴綸在地方多年,浮浮沉沉,對在地方做官的難處知之甚詳。

「南衙也有挾百姓以令州府之事?」朱祁鈺並不打算追究李賢當初被逼無奈的檄文,他要是追究,當初就追究了。

李賢為大明解除南衙僭朝這個巨雷,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如何利用李賢的才能,讓大明再次偉大,才是關鍵。

李賢頗為鄭重的說道:「有。」

「仁和縣是特殊狀況,還是普遍現象?」朱祁鈺再問。

李賢俯首說道:「普遍現象。」

「嗯。」朱祁鈺看著窗外,不再說話。

挾百姓以令州府事,是一種鄉賢、宗族、縉紳和朝廷地方討價還價的潛規則。

以夏時正為例。

夏時正在仁和縣包攬了九成以上的正賦和商稅,並非承包,而是一種僭越,大明並沒有正賦的包稅制。

明律定:凡收夏稅,於五月十五日開倉,七月終齊足。秋糧,十月初一日開倉,十二月終齊足。

地方留存四成,其余起運入京,二月前入庫。

每到夏秋兩稅的時候,仁和縣縣衙下鄉收藁稅,都是一粒米都收不到,衙門收不到,夏時正可以。

夏時正要求仁和縣蠲免。

仁和縣夏秋兩正賦應納十四萬石,但是夏時正要求仁和縣衙蠲免四成,也就是蠲免五萬六千石,只交八萬四千石。

仁和縣縣衙要是不答應,就自己去收稅吧!

看鄉民們是好好納糧,還是武裝抗稅!

事實上,絕大多數鄉民,都會選擇抗稅,弄的一地雞毛,最後縣衙還要擔負官逼民反的風險。

仁和縣衙答應了夏時正的要求之後,夏時正會准時將兩稅交給仁和縣衙。

夏時正這一輪下來,是給鄉民們謀取福報嗎?

夏時正在鄉野收夏秋兩稅,蠲免兩成。

仁和夏氏,在鄉民手中取得了十二萬左右的夏秋兩稅,交給縣衙八萬四千石,自己可以留下三萬石左右的收益。

仁和縣衙只能報災逋,請朝廷蠲免,朝廷不肯蠲免,那就拖欠,這就產生了欠稅。

這種縉紳和衙門共同欠稅,朝廷追欠,最後朝廷免除欠稅的把戲,從南宋初年,一直拖到了金聖嘆哭廟案的爆發。

順治十八年,金聖嘆的家鄉蘇州吳縣,新任的縣令不懂規矩,不肯答應當地鄉紳們蠲免,還要強行追欠五年的欠稅,金聖嘆哭廟案就此爆發。

事實上,韃清三百年,也沒能解決這個問題。

後世的玩法不過是換了個名頭叫稅務集采。

朱祁鈺看向了興安,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問道:「興安,當初徐有貞和陳鎰在張秋治水,似乎就有追欠之事,逼得徐有貞和陳鎰把一眾縉紳給殺了,開倉放糧,才算是平息民亂,是有這回事兒吧。」

「朕記得當時彈劾徐有貞和陳鎰的奏疏,堆了一桌子。」

興安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厚重的備忘錄,翻動了一下,景泰元年的事兒,興安雖然記不清楚,但是他有筆,記錄成了公文。

興安翻到了記錄說道:「徐有貞和陳鎰在張秋治水,並未追欠,當時張秋受了運河決堤的水災。」

「可是縉紳的鄉部私求,不管不顧,把百姓給追的破門滅戶,家破人亡,差點釀出了民亂,徐有貞和陳鎰這才不得不把縉紳給殺了,放糧賑災。」

「這七年來,張秋每年都是足額納夏秋兩稅。」

「戶部尚書沈翼在今年二月,還上了道奏疏,誇了誇山東,說山東大半都是足額,只有部分因為工部治理黃河遷民,有所蠲免。」

朱祁鈺頗為感慨的說道:「沒有了孔府的山東,果然是更好了啊,怎么看都很滿意啊,裴綸干得還真不錯。」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於謙是裴綸的同榜,很自然的說道。

裴綸干得好,有一定程度的背靠大樹好乘涼。

密州市舶司改變山東產業結構,孔府大案,陛下至今仍在追剿孔府余孽,連遠在倭國的孔府余孽都不放過。

幾乎所有的山東縉紳們,都被嚇得瑟瑟發抖,生怕鍘刀明天就落在頸後,自然是不敢造次。

裴綸自身能力也是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可是裴綸在正統年間,做會試主考官,也很有能力,最後的結果,是辭官回鄉修縣志。

裁判不讓你好好當官,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韜光養晦。

「於少保對這種事兒,可有辦法?」朱祁鈺看向了於謙,詢問應對之法。

於謙想了想說道:「陛下心中已然有了對策,何須臣來多言?」

朱祁鈺看於謙不接話茬,才說道:「朕打算,殺雞儆猴。」

「而且這招看起來好像很有用,至少眼下山東縉紳們,都很乖巧。」

於謙深表贊同的說道:「臣亦以為極為合用。」

於謙不搭話的原因很簡單,他的重要職責之一就是勸陛下仁恕,可是這件事的解決之道是暴力手段,他不能看開口。

這種挾百姓以令州府,本就是一種僭越皇權。

正賦是什么?

是皇糧。

皇帝和京官吃的白糧,就是來自江南諸府的正賦。

這是正經的龍嘴里搶食兒吃,大逆不道。

其實沒什么好的解決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跟噶韭菜一樣,定期噶一遍,告訴縉紳們,誰才是大明的天。

等一段時間,縉紳們忘記了人被殺就會死,皇帝就再來噶一遍,如此循環往復,周而復始,自然可以保證正賦足額了。

在外面護駕扛著龍旗大纛的魏國公徐承宗,突然感覺到一股冷風吹過,不寒而栗。

「阿嚏1徐承宗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某種意義上,魏國公徐承宗,的確是最適合的那只殺給猴子看的雞。

完美匹配。

當然徐承宗不犯糊塗,朱祁鈺還犯不著拿國公祭旗。

朱祁鈺下了大駕玉輅,對興安說道:「此間事了,後天擺駕去杭州吧,上次朕就說要去看看,來去匆匆,就沒看到那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湖,這次定要好好看看。」

「游玩幾天,正好等到了李賓言回到松江府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