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是商量規則和制定規則,確定了規矩才好辦事。
這次的鹽鐵會議開的時間很長,各抒己見,吵得很凶,但最後還是拿出了一份可行性奏疏,襄王檢查無誤後落印送與了水馬驛。
群臣們離開了整個鹽鐵會議廳,而朱瞻墡、胡濙、羅炳忠、劉吉則單獨留了下來。
胡濙歲數大了,如此長時間的會議,把他熬的夠嗆,中途就睡著了,一直睡到了會議結束之時。
人走光了,胡濙就醒了。
胡濙到底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在場的人,只有胡濙自己心里清楚。
「人老了,精神頭就弱了,讓殿下見笑了。」胡濙略微有些歉意的打了個哈欠。
朱瞻墡猶豫了下說道:「胡尚書辛苦了,孤有些事兒想不明白,還請胡尚書解惑。」
胡濙頗為嚴肅的說道:「臣倒是知道殿下想問什么。」
「臣斗膽,敢請問殿下,殿下對於陛下而言,是什么?」
這個問題把朱瞻墡問迷糊了,他的身份一直很明確,他是嫡皇叔,是陛下離京之後的監國,他滿是迷糊的看著胡濙。
擺脫枷鎖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誰,這件事本來就很難,朱瞻墡是無我之人,他一心求活,但是他並不是真我之人。
胡濙想了想說道:「殿下啊,朝中有降襲制,陛下在南衙主持農庄法,雙管齊下,矛盾激化到了如此地步,殿下最先考慮的問題,就是防止有人借殿下的名頭造反啊。」
朱瞻墡會造反嗎?不會。
胡濙的意思是,襄王殿下應該小心被造反。
朱瞻墡背後猛地生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古怪的說道:「孤有恭順之心,從未有過謀叛的念頭啊。」
胡濙索性直接把話挑到了明處說,這里只有他們四個人。
胡濙面色嚴肅的說道:「其實冬序之下的反攻倒算,陛下之所以能夠南巡大展手腳,其實都是因為殿下在監國。」
「陛下的皇嗣年紀尚小,不堪大任,若是殿下倒了,陛下還能離京嗎?」
「陛下不能離京,就是龍困淺灘了。」
這並不復雜,陛下若非親至南衙,大明的冬序只會愈演愈烈。
朱瞻墡十指交叉不停的揉搓著說道:「他們就是為孤黃袍加身,孤不受,他們還能如何?」
胡濙立刻反問道:「對啊,他們為殿下黃袍加身,殿下可以不受。但倘若他們把殿下給殺了,再給殿下披上黃袍呢?」
「他們要的不是殿下造反,而是殿下因為黃袍加身而死,把陛下困在京師,而且是長長久久的困在京師里。」
「倘若至德親王都有謀逆之心,那陛下日後讓太子監國,也怕是走不出去。」
胡濙這話已經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深諳政斗凶險的胡濙,當然知道這些腌臢手段,襄王願不願意都無所謂,把你弄死了,披上黃袍,就是謀叛大罪,畏罪自殺。
朱瞻墡終於明白了胡濙的意思,真心實意的說道:「謹受教。」
胡濙依舊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如果我要斗倒皇叔,我該怎么辦呢?」
「我給陛下上奏,說襄王殿下謀叛,陛下必然不信。」
「可是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必然開花結果,陛下信不信,都可以,只要陛下知道了殿下要謀反就是。」
「我再差人弄幾條魚用丹朱在帛上寫字,弄幾只狐狸鬼叫,弄點石刻,寫上兩句不明不白的話。」
「這個時候,京師的詩社們那群拿錢就寫文章的筆正們,制造輿論風力,說至德親王當王天下。都不用胡編亂造,把殿下的功績誇一誇便是。」
「到了這一步,襄王殿下還有功夫推行降襲制,有功夫推行官鋪法嗎?」
「這還不算完。」
羅炳忠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大聲的說道:「這還沒完啊!這…太陰毒了!」
胡濙繼續說道:「再找幾個流民,就說是從襄陽、從貴州、從大寧衛而來,為殿下送上幾把萬民傘,朝臣們自然也要為殿下上賀表。」
「這是不是鮮花錦簇?」
「到時候再雇用一群游墮之民,到長安門那么一跪,請殿下登基!」
「無論殿下如何應對,這一跪,殿下就立刻被架到了火架上烤。」
「到時候陛下回京,殿下,你是反還是不反?」
朱瞻墡沉默了片刻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到時候,孤就往朝陽門那么一跪,陛下要殺要剮,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朱瞻墡發現他應對不了這等陰毒的伎倆,也不敢造反,那就只有一個辦法,開擺!
是死是活,全交給陛下定奪!
胡濙拿起了茶杯,又放下,劉吉立刻給胡濙換了杯新茶,坐的筆直,聽著胡濙的毒策。
劉吉當然知道胡濙這個五十年份的常青樹陰毒,但萬萬沒想到會如此的陰毒。
胡濙斟酌了一番說道:「要是廢太子劉據、李承乾有殿下這等覺悟,哪里還會造漢武帝和唐太宗的反呢?」
「殿下鑽進襄王府也沒關系,到時候弄點刺王殺駕的動靜,實在不行,一把火把皇城根兒下的王恭廠火葯庫給點了,殿下,如何應對?」
朱瞻墡愣愣的看著胡濙說道:「孤,孤…孤去死,以死明志總行了吧!」
胡濙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殿下這一死,可不是一了百了。」
「到時候,陛下回京一查,這魚腹丹書、狐狸、石刻、筆正、送萬民傘的流民、到長安門叩首的游墮之民、刺王殺駕、王恭廠爆炸,都是出自貴人府邸的安排,這個貴人府邸還只有一個,那就是殿下的襄王府。」
「殿下,黃袍也不見得就是袍子,蓋棺定論的時候,陛下只能是謀叛未遂。」
胡濙猶見殺人不見血,又補充了一句:「殿下還是嫡皇叔。」
朱瞻墡面若金紙,嘴唇開合,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太陰毒了!太陰毒了!」羅炳忠嘴角抽動的喃喃自語。
胡濙低聲說道:「殿下莫慮,臣有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