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無題(2 / 2)

「就是得了一塊爛骨頭,啃吧啃吧,然後還幻想著在吃肉的模樣,是不是特別像?」

興安俯首說道:「陛下,狗不吃爛骨頭的。」

朱祁鈺平靜的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還不如一條狗是吧。」

興安看著樓下的遮奢豪客,端起了袖子半彎著腰說道:「那是。」

「狗不會騙自己,說自己吃的是肉,但是他們會,他們不僅騙自己吃的是肉,還要大聲的叫喚。」

「若是旁的人戳穿了他們吃的不是肉是爛骨頭,他們便會狺狺狂吠不止,直到旁人認同了他們。」

「若是叫喚還不管用,就會要咬上那么兩口。」

「狗挨了打,不會叫喚的全天下都知道,但是他們會,還會編一套自己都不太信的說辭,讓所有人跟著一起信。」

興安確切的知道陛下在罵的是什么人。

樓下的這些遮奢豪客們,眼下紙醉迷金的模樣,的確不如狗,因為狗挨打是不會叫喚的。

但是樓下這群人,挨了毒打,還會自我安慰,說陛下寬仁這種陛下都不信的鬼話來。

「你說他們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爛骨頭嗎?朕可是收了他們八成的移民稅啊。」朱祁鈺平淡如水的問道。

興安對答如流立刻說道:「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陛下也說了,一時苟且,便幸甚至哉。」

高婕妤愣愣的看著這番奏對,她不懂外廷政務,聽不太懂這奏對到底是在罵誰,是在罵人?還是在罵狗?

狗,何其無辜。

朱祁鈺眉頭稍蹙的說道:「他們說了這么多,但是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這天下,終究還是他們的。」

「朕之前就說,中國的老百姓,大抵是隱忍的,這種隱忍的性格,大約是可以承受苦難的。」

「大概的講,就是老實人,老實人是不能承受屈辱的。」

「你不能左邊讓他承受苦難,右邊承受屈辱,這樣會把老百姓給逼瘋的。」

高婕妤抿了抿嘴唇,看著陛下。

興安想說什么,又停住了話頭。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朕有時候就在想,有一天他們坐了江山,是何等模樣。朕最怕的就是他們學了那南宋,對那外番蠻夷,俯首稱臣啊。」

「朕其他都不怕,就怕這個,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轉移支付成本,到那個時候,大明失去的東西,都要那些最普通的、本就在承受苦難的、千千萬萬個類似楊鐵那般在當牛做馬的百姓,去承擔屈辱帶來的所有惡果。」

「甚至還要翻倍承受。」

「再隱忍的百姓,再溫懦的百姓,可以承受苦難,甚至從苦難中品出些許甜味的百姓,也無法再承受屈辱帶來的痛苦。」

「想想當初胡尚書給朕講史,就講到了那趙構給金國皇帝上奏曰:臣構言,今來畫疆,以淮水中流為界,西有唐、鄧州割屬上國。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

「氣的胡師父,吹胡子瞪眼。」

胡濙有一次給朱祁鈺講史,就講到了《宋高宗上金朝誓表》,又談到了當初太宗文皇帝讀至此段,痛斥荒唐,引以為恥。

紹興十二年二月,宋高宗趙構下旨殺岳飛後的兩個月,趙構遣端明殿學士何鑄等人到金國,進獻這份誓表,以臣禮敬金國上國。

畫疆割地,助軍賠款,以求苟安。

而這一切,最後都落到了百姓的頭上。

興安一聽這話,嚇得一激靈,嘩啦一下跪倒了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陛下,大明何至如此,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就算是那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稽戾王,錯在草率親征,錯在叩門啊。」

「陛下,大明…何至如此。」

興安不理解,非常不理解,他堅信大明不至如此,千千萬萬的大明的百姓也堅信如此。

就是那最擅長投降的科道門閥們,也因為祖宗成法在,不敢說這話。

大明因何而立?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這是明明白白在吳元年,太祖高皇帝寫在《諭中原檄》中的內容。

倘若哪一天,大明對外番蠻夷俯首稱臣,那大明安在?

朱祁鈺慘淡的笑了笑,搖頭說道:「朕就是有感而發罷了,你起來便是,朕沒說會有那么一天。」

「大明,也決計不會有那一天!」

大明的末代皇帝朱由檢,面對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大明江山,最後選擇了以死謝罪,給大明留下了最後一絲體面。

朱由檢沒沒有選擇在後金韃清苟活著,反復表演:大明皇帝今天下敕投降了。

那是蘇獻帝才能整出來的活兒,大明皇帝真的沒那個臉整這種爛活兒貽笑大方。

大明立國之根本,也不允許有那一天。

「起來,看你那樣子。」朱祁鈺拉了興安一把,興安一個趔趄,差點沒站起來。

興安是真的怕了,陛下這料敵從寬的性子,料敵實在是太寬了,這都料到哪里去了?

「腿軟。」興安用力的跺了跺腳,看著樓下那群遮奢豪客,眼神中格外的凶狠,他咬著牙說道:「陛下,這些背棄大明之人是不是要抓起來?」

朱祁鈺搖頭說道:「不抓,放他們走,朕就是想看看,他們能不能在海外折騰出名堂來,能折騰出來,朕不僅不針對他們,還給他們海外封爵,除了師出有名,也會給他們需要的支持。」

「走了。」

朱祁鈺不再看下去,熱鬧看夠了,他和這些遮奢豪客們勉強達成了默契,這份默契,要看這些家伙在海外是否混出名堂,再做打算。

朱祁鈺可以提供如武備、軍需、船舶、名義、稅收甚至直接的武力支持,來支持他們在海外的擴張。

給了他們機會,就看他們中用不中用了。

走出湖心閣的時候,興安咬牙切齒的回頭看了一眼,而劉天和眉頭緊皺的站在閣樓上,看著朱祁鈺遠去的身影,越看越熟悉。

「那是皇爺爺?」劉天和不確信的自言自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