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 日拱一卒(2 / 2)

這種長期的低烈度的戰爭,會滋生出許多陛下過去一直不願意看到的事兒,燒殺搶掠,在軍事行動中,會從個別現象擴散到全軍,而軍紀的建立可能需要數年之功,破壞軍紀的可能僅僅是一件小事。

甚至會出現尾大不掉、養寇自重的可能。

大明對安南之戰,和大明對瓦剌之戰的區別,就是一個是內戰,內戰不可豫,不可以猶豫,不可以停滯,不可以慢,一定要快。一個是外戰,而外戰不能求快,不能貪功冒進。

於謙在用陛下踐行的軍事戰略和思想,來反駁陛下的日拱一卒,這么做,不僅不能郡縣安南、長治久安,反而可能加深裂痕,最終分道揚鑣。

於謙談得不是修文以來遠之道,而是一個基本的事實,一千五百萬口的豬能殺得完,一千五百萬口的人,卻是殺不完的,但是一千五百萬口的人會投降。

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興安在一旁,聽著這一頓吵架,心就跟著提到了嗓子眼上。

陛下和於少保其實經常吵架,偶爾會因為一些事爭執的面紅耳赤,尤其是一些關於國家之制上面的討論。

這種爭論在興安看來,其實不是什么壞事,陛下要是和於謙客客氣氣的,那才天塌地陷的大事!

陛下和宰執之間必然會有一些政見不合,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只要政見不合不會升級到君臣相隙的地步,就沒什么。

吵吵鬧鬧一家人。

過往的爭吵中,於謙從來沒有長揖在地的勸諫,陛下和於謙從最開始搭檔的時候,就有著高度的默契。

朱祁玉看著於謙,這就是於謙,以剛直著稱,是地地道道的直臣。

一個得了會試狀元以策語傷時,最終獲得了第三甲九十三名的於謙;一個因為直言上諫,在地方巡查二十五年,回京直接給王振一記名為『兩袖清風』的大嘴巴子,鐵骨錚錚的於謙。

興安眼睛珠子一轉,忽然開口說道:「要不下盤棋?臣去拿兵推棋盤。」

興安發揮了他司禮監提督太監的本職工作,緩和君臣之間的矛盾。

他選擇了直接打岔,這件事的爭吵已經升級到了不同往常的地步,那么選擇打岔,將這件事暫時擱置,讓彼此冷靜冷靜,不失為一種辦法。

很多的爭吵最後升級為矛盾與沖突,都是話趕話,一句接著一句的吵,最後失去冷靜。

下盤棋,無疑是個讓彼此冷靜一下的好辦法。

「嗯。」朱祁玉讓興安去拿棋,才對於謙說道:「於少保先起來說話。」

於謙立刻就站了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陛下答應了下棋,等於答應了三思而後行。

如果陛下三思之後,仍然決定要日拱一卒的郡縣安南,那於謙會堅定的執行這個命令,因為這是陛下的決定,但是於謙一定會費盡心力,防止事情滑落到不好的方向。

於謙說起了農庄法的一些趣事,讓緊張的氛圍得到了紓解。

興安拿來的兵推棋盤,是【靖難之戰】,就是燕王府和太子府朱允炆的靖難之戰,這個棋盤有個好處,就是興安不用放天災,陛下手持太子府,於謙手持燕府也打不贏。

在這一幅兵推棋盤之中,陛下完全是靠實力獲勝的!

朱祁玉和於謙開始對弈,一遍下棋,朱祁玉一邊說道:「咱大明富碩啊,這兵推棋盤中,糧草並不會緊缺。」

於謙看著手中燕王府的兵力放棄了抵抗,陛下又不是剛愎自用的朱允炆,他在兵推棋盤上,就是發動料敵從先的被動,也贏不了。

他笑著回答道:「可不是嘛,當年太宗文皇帝五征漠北,夏元吉造了三十萬台武剛車供文皇帝驅使,那瓦剌人也好、韃靼人也好,面對文皇帝,聞馬蹄聲退千里以避鋒芒。」

「正統年間三征麓川,糧餉周轉千里,大明軍士也沒餓肚子打仗。」

「可是也窮啊,朝廷沒錢,每次征戰,都是征調民夫民力,現在好了,大明富,朝廷也富。」

過去的大明富碩,百姓窮,朝廷也窮,現在大明也富碩,朝廷也富碩,百姓也稱得上安居樂業。

那誰窮了?

朱祁玉連勝三把,每一次都是在不到一百八十個回合內獲勝,他過足了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外的棋癮才說道:「果然,內戰不可豫,當速勝。」

朱祁玉說的是靖難之戰的內戰,也說的是安南之戰的內戰,安南的交趾三司並沒有罷撤編制,的確是內戰。

這也是興安取【靖難之戰】的原因,內戰打的越久,對大明越不利。

朱祁玉在正統十四年的奉天殿上睜開眼,在他的觀念里,安南是個獨立的國家。但當下的景泰九年六月,安南和後世的獨立還是有巨大的差別。

就比如此時的安南,說的是漢話,用的是漢文,行制是大明制度,在政治、經濟、文化上,高度依賴大明,屬於大明四方之地的范圍之內。

於謙這才松了口氣說道:「陛下英明。」

於謙離開了大駕玉輅,剛下車,就被興安從身後追了上來。

「於少保,暫且留步。」興安疾走了幾步說道:「於少保,咱家就是個近侍,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可是看到陛下和於少保爭辯,也是心驚膽戰啊。」

於謙端著手低聲問道:「陛下那邊發火了嗎?」

興安搖了搖頭說道:「那倒沒有,於少保走後,陛下反而笑了起來,對咱家說,咱大明以前是國富朝廷窮,現在是真不窮。」

「還是陛下英明啊。」於謙頗為感慨的說道。

陛下向來如此,廣開言路,良言嘉納,從來不會因為有人諫言忠言逆耳,而不讓對方把話說完。

毫無疑問,在於謙看來,陛下是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