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技術並不中立,更不普善(1 / 2)

朱祁玉來到了馬場之中,參加這次賽馬會的大明的代表人物有欽天監、十大歷局、石景廠等官廠工匠等,在精心的維護著鐵馬,防止有人在比賽之前、比賽之中做盤外招;

而整條六十里長的馳道,由陛下的御林親衛緹騎和京營共同看守,防止有人惡意破壞馳道和比賽,而且還負責實時傳遞消息;

而商輅帶著一眾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的御史、國子監的監生端坐在觀禮台上,低聲交頭接耳,而兩個儒袍學士正在和御馬監的太監進行溝通;

在不遠處是一眾四夷館的番國使者,站在一個弧形的月台上張望著,按照大明禮制,他們仍然沒有座位,倭國的日野富子和細川勝元、來自朝鮮的姜孟卿和金何、以及來自莫斯科公國的尹凡三世以及一眾南洋諸國的使臣。

朱祁玉還看到了來自康國以及帖木兒王國的使者,這讓他有些意外,更讓他意外的是,已經亡國的羅馬使臣、最後一個總督尼古勞茲居然和禮部尚書蕭晅、姚夔、劉吉、馬歡坐在一起。

「禮部的安排沒有問題嗎?」朱祁玉側著問於謙,關於尼古勞茲為何在禮部的位置,而不是在番夷使者的位置。

於謙眉頭一皺說道:「尼古勞茲是海事堂的掌教,而且還是大明禮部鴻臚寺的通事,領大明俸祿的韃官,在禮部也正常吧。」

朱祁玉搖頭說道:「尹凡三世也是鴻臚寺的通事,也一起翻譯羅馬文牘,尹凡就在使者那一側,以前有什么活動的時候,尼古勞茲都堅持自己羅馬使者的身份不肯在禮部側。」

朱祁玉當然清楚尼古勞茲是大明的韃官,畢竟尼古勞茲來的時候,還帶了三百個餓得面黃肌瘦的羅馬士兵,這是羅馬現在僅存的武裝力量,在這次之前,尼古勞茲從未以大明官員自居,就像尹凡一樣。

今天有點不一樣。

「臣差人問問吧。」興安低聲說道,差遣了一個小黃門前往聞訊,很快就得到了回復。

「陛下,是因為五皇子出生了。」小黃門十分恭敬的說道:「胡少師提醒過尼古勞茲,若是尼古勞茲仍然以羅馬人自居,可能會給五皇子帶來些麻煩。」

朱祁玉了然,原來如此。

尼古勞茲並不愚蠢,也不迂腐,更不會不知變通,這是一個雙方都樂意見到的結果。

朱祁玉落座後,看向了翰林院、國子監的方向,這些人,是今天比賽的另外一方。

「於少保還記得湖口縣的鐵鎖橫江嗎?」朱祁玉忽然對著於謙說起了往事,朱祁玉南巡至九江府,在甘棠別苑乘船至鄱陽湖入江口的湖口縣,遇到了鐵鎖橫江。

「臣自然記得。」於謙不明所以的說道。

朱祁玉看著於謙迷惑的表情解釋道:「當時奏對,朕與於少保討論了弱民五術,於少保對此嗤之以鼻。」

「總結來看,弱民五術,其實就是發展還不如不發展,穩定大於一切。」

於謙稍微回憶了下弱民五術的內容,點頭說道:「誠如是也。」

「東漢永平十一年,羅馬的都城發生了暴亂,皇帝尼祿自殺,自此之後,羅馬各大軍頭開始爭多帝位,最終,一個叫韋帕薌[xiāng]的人成為了羅馬皇帝。」

「這個重建了羅馬帝國秩序、善於經營國庫、與朕一樣有貪財饕餮之名的皇帝,是個戡亂君主。」

「一日,韋帕薌接受了一個工匠的獻禮,獲得一架汲水龍尾車,可以節省人力,而韋帕薌大喜過望,重賞了這名工匠,卻不讓這名工匠繼續制造水車了。」

羅馬皇帝尼祿自殺後,羅馬廣袤的土地上,展開了誰來做皇帝的吃雞大賽,最終韋帕薌成功吃雞,成為了羅馬的皇帝。

這位皇帝重新建立了羅馬的秩序,但是他不讓工匠秩序制造龍尾車。

於謙點頭說道:「這和弱民五術是一樣的,發展還不如不發展,追求穩定為先。」

朱祁玉提到韋帕薌,只是他是肉食者的縮影,這些肉食者並不愚蠢,技術的進步,可以帶來財富,但是技術進步一定會帶來改變,改變一定會觸及到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非洲五大暴君之一的蒙博托,看到了布隆迪被起義趕下了台,就給布隆迪寫信說:【我早告訴過你不要修路,現在他們正在你修的路上開著車反對你。】

朱祁玉補充說道:「其實不僅是肉食者害怕改變,連百姓也害怕,當初八十錠紡車出來的時候,被直接砸碎了。」

「其實技術進步並不中立、更不普善,技術的進步往往和肉食者們高度的綁定在一起,並且技術,也是肉食者統治的一部分。」

「所以百姓們也害怕技術進步,因為技術進步可能帶來各種花樣繁多的新的朘剝手段。」

於謙心服口服的說道:「陛下真的是,目光如炬,洞若觀火。」

於謙聽明白了陛下這番話的含義,從弱民五術開始說肉食者討厭技術進步,又推廣至了百姓們也厭惡技術進步,因為所謂的技術進步,紅利享受不到,反而是各種新的朘剝手段,讓人痛苦不已。

就拿修馳道來說,也就是朱祁玉以工代賑,當產業工匠不僅不會餓死,還能領到豐厚的報酬,若是換了再往後點的韃清呢?

韃清只會征調民夫,民夫不肯征調就殺,最終鐵路修好了,一紙契約,將鐵路送給洋人,最終保路運動興起,韃清自絕於人民。

這就是朱祁玉所說的技術從不中立,更不普善,而是高度和肉食者的利益捆綁在一起。

韃清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把滿是血肉和悲戚的鐵路,一紙條約送於洋人的行為,就連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滿人,都完全無法接受。

「其實商學士蠻倒霉的,你看他那個魂不守舍的模樣。」朱祁玉看著商輅坐蠟的表情就知道,他壓根就不想來,但是作為翰林院翰林學士,他又不能不來。

商輅三元及第,他擅長讀書,也擅長治學,就是不太擅長朝中狗斗,他只想安安穩穩修史,把陛下交待的《稽戾王實錄》修完。

結果先是仁和夏氏科舉舞弊桉,而後就是南北兩雍監生桉,讓商輅筋疲力盡,表情寫滿了生無可戀。

今天,商輅還得代表腐朽和迂腐的儒學士們,來參加這次的賽馬,這次的賽馬,就是商輅自己把臉伸出來,讓人扇了左邊扇右邊。

就是御馬監的良駒贏了又如何?

這比賽一開始儒學士就輸了,因為比賽是在馳道上進行的!

就是被儒學士們寄予厚望的良駒獲勝,馳道堂而皇之的落地,陛下的目的不照樣達成了嗎?

就算是鐵馬輸掉了,兵仗局難道就不用蒸汽機壓印銀幣了嗎?難道石景廠就不用蒸汽機抽水了嗎?難道織造局就不用蒸汽機紡紗織布了嗎?

最終贏的還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