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此業一定,世世常安(1 / 2)

明知道其昏聵無比,還因為正統二字而去擁護,是唐興比較奇怪劉永誠的地方,這很是矛盾,關於稽戾王如何的昏聵,劉永誠比唐興更清楚,比如這王振如何哄弄稽戾王的伎倆,看似兒戲,可是這時日一久,稽戾王自然對王振百般信任了。

可是劉永誠仍然對正統二字念念不忘。

在劉永誠看來,奇怪的是唐興。

千年以來君君臣臣,臣不言君過,就如同子不言父過一樣,皇帝昏聵了臣子用命去勸諫,規勸皇帝再走正途才是臣子本分,像於謙那樣廢立皇帝,著實是有些僭越。

無論是比干因諫商紂王而被剖腹挖心,還是汲黯死諫漢武帝,亦或者是劉備入川,劉璋手下主薄黃權死諫都是千古美談,才是君君臣臣的禮教制度。

而這一傳統理念正在被皇帝親手打破。

奇怪的是唐興才對,而且朝堂上、士林中,乃至民間,奇怪的人正在逐漸變多。

漢元帝時期,朝堂的官員深受漢室皇帝喜歡的法家,逐漸被儒家所淘汰,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甚囂塵上,儒家的學問逐漸從一門學說變為了儒教,而俗儒誤國四個字,一語成讖,儒家雖然在後來略有革新,但是仍不可避免的在走向僵化。

儒家的興盛是漢元帝一個皇帝的愛好所導致嗎?

其實不然,而是利益既得者的對儒家的大力支持,讓儒家的發展壯大,最終成為了國教,若是將儒家比作河流,那么支持儒家的肉食者們,讓這儒家的水勢變得勢不可擋,漢元帝又無力梳理,才變成了如此局面。

為何肉食者們要支持儒家,因為儒家的學說如果得到了踐行,就能夠保證這些肉食者的利益。

儒學是一門學問、儒家是一個肉食者的階級、儒教是一種類宗教的信仰,無論是儒學、儒家還是儒教,他們向往的大同世界,正是肉食者們所向往的世界,那便是仁而有序。

漢文帝時期的賈誼的治安策里則將這個肉食者所向往的大同世界,描寫的非常清晰。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

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女干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是不疑惑!此業一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

君君臣臣,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下各有等級,父子六親各有地位,這制度一旦確立下來,世世代代長享太平,後代君主有了可以遵循的治國法度。

在賈誼的治安策里,表達的核心理念就是各司其職,皇帝的兒子是皇帝,三公九卿的兒子是三公九卿,將軍的兒子是將軍,宰相的兒子是宰相,遮奢豪戶的兒子還是遮奢豪戶,草芥一樣的百姓黔首,永遠是草芥,任由人欺凌壓榨。

這便是儒家的核心理念,這便是儒家的大同世界,一個完全階級固化的世界,肉食者們永遠做肉食者,肉食者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儒家的這個大同世界,得到了部分實現,比如弘農楊氏的先祖搶了項羽一條腿,楊喜因此被封為了赤泉侯,弘農楊氏顯赫千余年而不倒。

儒家的這個大同世界,部分未能實現,比如這萬世不移,就未能實現,世家大族,終究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被敲碎了腦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完全階級固化的美好願景和最終總目標,總是在一次次被草芥一樣的百姓,給捅破了天,把這世界砸的稀巴爛。

所以朝廷可以如同走馬觀燈一樣,城頭王旗變幻,但是儒家卻如同泰山一樣,屹立不倒於世,衍聖公一脈,無論是誰來到這片土地,都得把這個牌坊給供起來。

帶著金錢鼠尾辮的孔夫子著實是可笑,孔

夫子見了要殺人的畫像,不照樣掛了三百年?

有時候,劉永誠很想問問陛下,陛下可以把章丘孔廟給砸了,但是能把人心里的孔廟給砸了嗎?到了陛下百年之後,這孔廟還得被立起來,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呢?

如果朱祁鈺知道劉永誠的想法,只會笑著回答:無所謂,作為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能管的只有自己這一世,管不得身後的是是非非,神武如高皇帝朱元璋、文皇帝朱棣,仍然免不得人亡政息,他何必那般強求求不得之事?老百姓在他的治下,能有片刻喘息,便是善莫大焉。

朱祁鈺不是儒生,他從來不求萬世不移之法,在他朴素的價值觀里,這世間也沒有萬世不移之法。

「夜深了,明日再次揚帆起航。」劉永誠站起身來,結束了這次的夜話,劉永誠和唐興聊了這么久,不過喝了一杯淡茶而已,明日還要操舟繼續南下西洋,自然不能喝太多的茶。

唐興看著劉永誠,這個人其實是大明朝堂很多正統擁躉,或者說儒學士的縮影。

不肯出仕,皇帝對這些人的要求並不高,老老實實的待著,皇帝才沒工夫搭理他們,若是還能擱置爭議,共同為大明的發展添磚加瓦,那皇帝自然不會不許他們為大明效力。

在景泰元年,朱祁鈺廢稽戾王太上皇帝號,廢朱見深太子位後,朝中有許多的士大夫上書致仕來委婉的表達自己的態度,朱祁鈺全都准了,沒留一個,彼時少保於謙、吏部尚書王直也沒讓朝廷停擺,而是迅速的增補了官員,景泰年間的大明朝,那是一個坑三個蘿卜,三條腿的蛤蟆的確罕見,兩條腿的讀書人,遍地都是。

十多年了,當年致仕官員,肯出仕的不過三五人,而這劉永誠便算是這三五人之一,劉永誠這樣放下心中執念,完全是少數中的少數。

「和劉永誠聊了很久,這老頑固人如其名,倒是誠懇,居然叫稽王為正統君,我讓他改,他還不肯,冥頑不靈。」唐興笑著對今參局說著今日和劉永誠的夜話。

今參局的表情則是頗為古怪,她看了看天色,又仔細打量了下唐興,又打量了下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瞬間滿臉通紅,她低聲說道:「夫君要是喜歡走另外一道,妾也不是不可以,但容妾准備一二,弄些魚油來。要不不利落。」

唐興一臉懵的看著今參局,非常不解的問道:「你再說什么?什么另一道,什么魚油,都是什么跟什么?你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夫君和一個宦官聊到子時,妾還以為爺走水道走膩歪了。」今參局低聲說道。

「我們在聊國事!國事!你要是沒事,可以咬個火折子,別胡思亂想,我就說了一句,你這都唱了一出大戲來!」唐興哭笑不得的靠在椅背上,看著今參局笑也笑不出,苦也哭不出。

唐興把和劉永誠閑聊的內容簡單的說了一下,他想著是解釋清楚,今參局的手已經有些不老實了。

翻雲覆雨等閑間,今參局才懶洋洋的低聲說道:「劉大擋今天把這番話說給爺聽,是希望爺把這番話告訴陛下,爺待如何?」

「劉永誠身邊的幾個小黃門,都是興安大璫的人,還用我說?陛下會全然知曉的。」唐興則是略微有些無所謂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