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1 / 2)

朱祁鈺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這商輅是不是打算以負傷為由邀功,並且借機離開大軍,利用負傷,又立功又不用那般辛苦,但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因為這個箭頭入五寸二厘,差四毫就要了商輅的命。

什么都可能是謊言,唯獨這死亡不會說謊。

商輅不至於為了軍旅之苦,就把自己折騰成瀕死的模樣,這年頭這等傷勢,若非隨行太醫處置得當,商輅就直接沒了。

「毛里孩、孛來、麻兒可兒這些韃靼諸部的台吉,不知天命。」朱祁鈺越是平靜,心中的憤怒越盛。

賀章的胳膊是孛來做的,商輅這五寸二厘的箭傷,是毛里孩做的,這毛里孩自稱太師淮王,和大明的往來不算密切,在王化韃靼之事中,毛里孩雖然反對大明的過多干涉,但仍然沒有悍然起兵造反,毛里孩和大明的關系算不上好,但決計還不到這兵戎相見的地步。

這下算是扯掉了遮羞布。

「打一打也好,這一北伐,這毛里孩、李來、麻兒可兒都露出來了,水落才能石出。」賀章用一只手端著茶盞,語氣里帶著濃濃的恨意。

賀章很少在大明北伐這件事里訴諸自己的感情,大多數都在就事論事,甚至很少開口說話,他是生怕自己因為右臂的仇怨,哪里說的不對,耽誤了國事,影響了陛下的判斷,故此是能少說就少說,但現在連商輅都傷了,賀章終於講出了壓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話。

這些人,統統該死!

「商輅做事勤勉,此番受傷理當朝廷撫慰,就地養病,以防惡化,不隨軍繼續北伐,給昌平侯和沂王去道敕諭,以賊虜視之,除惡務盡。」朱祁鈺對著興安說著話,這一句除惡務盡,大抵宣告了這三部的命運。因為要王化韃靼,中路軍之前打起來多少有些束手束腳,萬一這頭打的狠了,愈逼愈反,弄的朝廷大計得不到施行,軍事上贏得了勝利,而在政治上陷入了被動,那中路軍到底是功還是過?

朱祁鈺這份敕諭一下,昌平侯在前線,就不用收著手了。

「陛下,讓脫脫不花、滿都魯、脫古、馬克以汗廷為名,下一道汗令,但凡是附逆作亂,皆等同亂臣賊子視之,削弱敵人的同時,也好過猶不及。」胡濙知道陛下這句除惡務盡,就是將毛里孩、孛來、麻兒可兒諸部劃入了瓦刺陣營,就差明說犁庭掃穴了。

但胡濙還是以為讓脫脫不花這些元裔汗廷的元裔們發揮一下自己的作用。

不教而誅是為虐,胡濙作為禮部主事,自然要本著仁恕之道,勸諫一二,可是這禮部不反對犁庭掃穴,這仁恕的確是有,不過就一點點,甚至胡濙此話更多的是讓師出有名,你元裔汗廷的可汗讓你們不要跟大明為敵,你還在造反,那怎么能怪大明天軍征伐?

大明的禮部至少在弘治年間之前,是合格的,成化年間對建奴的犁庭掃穴、對河套靼諸部的清理禮部的態度大抵也是這般,有仁恕,不過只有一點點。

「行,讓禮部督辦便是。」朱祁鈺從善如流、良言嘉納,胡濙說的有理,毛里孩、孛來、麻兒可兒為了自己的利益要跟大明反目,但是不見得他們部族的百姓們,就要跟著一塊作死,脫脫不花這一道汗令以下,等同於說把一起反明之人開除了元裔,大明要打要殺,和元裔汗廷便沒了關系。

朱祁鈺仍然主持廟算,這前線軍務,因為商輅的傷,蒙上了一層陰影。

胡濙在人走的差不多之後,才低聲說道:「陛下,得陛下聖恩,這前線塘報,臣一直在看著,商學士做事勤勉有加,做事周詳,一應庶弁將、掌令官、參將、主帥,都對商輅的認真負責頗為認同,此番負傷,也是巡視糧草所致。」

胡濙這番說辭,是因為胡濙了解陛下,陛下對文臣有偏見,

而且這個偏見早就擰成了疙瘩,根深蒂固,解是解不開了,但是商輅這次的負傷,是真的受了傷,這大千世界,人生百態,陛下心里的那個疙瘩,很容易一桿子打翻一船的人。

於謙不是文臣?之前也是,至少京師之戰前都一直是。

「胡老師父多慮,商輅是朕連哄帶騙從這政務官上哄下來的,本來他清流做的好好的,要名聲有名聲,要權力有權力,春風得意,朕想讓商輅更進一步,商學士為大明奔波所傷,朕視其為肱骨良臣,傷朕肱骨,此仇必報!」朱祁鈺頗為篤定的把話說的清楚,不讓胡濙猜來猜去。

商輅要是用生命給朱祁鈺演這么一出大戲,朱祁鈺也認栽了,人家連命都被搭上了,他被蒙蔽不是很正常嗎?

「如此,臣告退。」胡濙正准備起身告退,朱祁鈺卻說道:「胡尚書留步,聽聽沈尚書要說些什么。」

沈翼沒走,旁人都走了,沈翼還坐在原地喝茶,顯然是有話想說,而且面色有些躊躇,顯然茲事體大,事兒小不了,否則剛才小會就說清楚了。

胡濙是真的不想留下,他都活到這個歲數了,當然非常清楚,知道太過就是禍患的根源,人,難得糊塗。

沈翼面色為難的看著胡濙,他接下來說的話,的確是不想讓陛下之外的人聽到。

「陛下,臣…」胡濙也面露難色,戶部的事兒,他一個教書的老頭,能弄明白什么。

朱祁鈺卻示意胡濙坐穩說道:「一起聽聽。」胡淡稍微斟酌一二,便坐穩了。

沈翼這才拿出了一封奏疏說道:「陛下,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朱祁鈺看完了奏疏遞給了胡濙,胡濙看完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小議事廳里一時間只有風吹動羅幕的聲音,君臣相顧無言。

良久之後,朱祁鈺才問道:「沒有辦法嗎?」

「臣無良策。」沈翼搖頭,要是有辦法,他就不上這道奏疏了。

「臣亦無良策。」胡濙手抖的將奏疏放在桌上,又補充說道:「於少保也無良策。」

沈翼提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那便是大明府庫。

在大明十六省戶部清吏司清查的時候,一個四川敘州府長寧縣的常平倉里,居然一粒米、一兩銀都沒有,而後長寧知縣事自然要被問罪,一個地方正七品挪用常平倉之事,本來不值得沈翼過於側目,可是沈翼沈不漏,便刨根問底了一番,這一刨根問底,便問出了事兒。

沈翼讓諸省清吏司暗自調查一番,才發現,大明各地府庫其實和長寧縣的縣庫情況大致相同,早就被挪用一空。

一旦朝廷有風氣要清查糧庫,這地方官員就聞風而動,讓地方糧商把糧食放進這府庫里充數,等到這風頭過了,糧商們再把糧食運走,有些地方,甚至干脆把這府庫給賃了出去,朝廷來查,便是朝廷的府庫,朝廷不查,則是糧商們的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