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2 / 2)

這邊地方勢要豪強們給地方官員們行方便,這地方官員自然要給勢要豪右們行方便,這人情世故,講究的就是你來我往,你幫我,我幫你,這情分便有了,這情分有了,辦事自然就方便了。

要不然朝廷問責,就會如同長寧知縣事那般,鋃鐺入獄。

朱祁鈺閉目良久,才問道:「這虧空有多少?」

「不可計量,往少了說也要千萬銀幣以上了。」沈翼顫巍巍的說道:「漢文帝時候,朝廷把這四差銀從一百二十錢,降到了四十錢,可到了漢武帝時候,這稍微一盤查,才發現,地方諸官,壓根就沒有降這個稅錢,人頭丁課,仍一百二十錢,這八十錢的折免,卻只是折免給了碩鼠。」

胡濙好生斟酌了一番才說道:「陛下,正統十年,山西、陝西遭了旱災,山西、陝西流民逾二十萬五千

四百余口,逃難到了河南,於謙時任河南巡撫,發河南、懷慶兩府積儲的粟米救濟,彼時這府庫哪有什么存糧,於謙也是恩威並重,最終把事兒做成,把流民安撫了下來,又跟河南布政使年福一道,勸農桑,才算是把這二十萬流民安置了下來。」

明英宗朱祁鎮看於謙其實也不順眼,於謙一句兩袖清風,一巴掌糊在了王振的臉上,打王振的臉,不就是在打朱祁鎮的臉嗎?

可是朱祁鎮能拿於謙怎么辦?就以這正統十年,二十萬流民從山西、陝西到河南求活之事,這一個處置不好,就是翻版的葉宗留、鄧茂七百萬之眾民亂,危急江山社稷的大事。

朱祁鎮只能眼不見為凈,把於謙放任地方了。

奪門之變後的明英宗,心一橫,把於謙給殺了,而後便是天順不順了。

胡濙說於謙沒有良策,那不是胡說,胡淡在永樂年間巡撫地方十六年,於謙更是在地方履任二十五年,別人不清楚地方府庫是什么德行,於謙顯然是非常清楚的。

這正統十年,於謙調動河南府、懷慶府府庫賑濟,這府庫里一粒米都沒有,於謙到底是怎么說服勢要豪右們拿出了這些糧食,又是怎么說服當地的大戶們,拿出了土地給流民耕種,胡濙並不清楚,可是經年老吏的胡濙,卻清楚的知道,絕對不是講道理講出來的,估計也是龍頭鍘一擺,沒糧食沒地,都得死的路數。

之後於謙從來沒有就府庫這件事上奏過一二。

於謙之所以不說,完全是這爛攤子,就是個無解的難題,若是有辦法,於謙早就擺到台面上分說此事了。

沈翼說的不可計量,可不是糊弄皇帝,更不是能力不夠他搞不清楚,他能弄得清楚,他在說,這府庫的虧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是朝廷或者內帑補這個虧空,那壓根就補不上。

「這府庫挪用由來已久,也不見得是眼下欠下的賬,完全是一筆爛賬,這到地方的朝廷命官們,一看這府庫這般模樣,便只能前任怎么干,自己怎么干了,蕭規曹隨了。」胡濙對為官之道四個字極為精通,這賬不見得是景泰年間欠的,指不定爛賬爛到了什么時候,查不清楚。

這拆東牆補西牆,拆拆補補,這虧空便越來越大,最終便成了眼下的局面。

「常平倉還好,是朝廷管束,再加上之前就曾稽查過,這府庫,則是全爛了。」沈翼補充說明了情況,常平倉是賑災的糧倉,也是平抑糧價的糧倉,是大明條條塊塊,條條的具體體現,從管理到任事,都歸戶部管,情況要好很多,有的雖然有賬對不上,但還是說得過去,可是這府庫的虧空,便說不過去了。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兩手攤開說道:「十年寒窗苦,金榜題名天下聞,奔著治國安天下信念上路的進士們,拿著朝廷給的印綬火牌履任地方,一到地方,自然是想站著把這個官兒給做了,可是這亂七八糟的事兒,便逐漸把意氣風發給磨的圓滑了,這吏治就這樣變得困難重重。」

你想升遷,你就得聽話,否則就跟長寧縣令一樣,你不聽話,朝廷考成你的時候,勢要豪右們就會讓你見識下這花兒為何這般紅,這是常平倉、府庫,其他政務也是同理,比如巡河、比如軍備、比如勸農桑、比如丁課兩賦等等等。

這權力的游戲,就是如此這般的無情。

朱祁鈺對這府庫虧空有良策嗎?同樣沒有,這筆爛賬理清楚容易,可是要解決,難於上青天。

「難,都難,大家,都勉為其難吧。」朱祁鈺揉著眉心,頗有些感觸的拿起了沈翼的那本奏疏說道:「朕,知道了。」

「臣等告退。」胡濙和沈翼見禮離開了講武堂聚賢閣。

一出門,沈翼便趕忙說道:「胡少師,沈某今天這奏疏,是不是不該上啊?是不是把天

給捅咕了一個大窟窿出來?」

沈翼是真的拿不准,他也是聽胡淡說起,才知道於謙之前就清楚,才知道這事兒於謙兜著不說,他這說出來,不就是捅婁子嗎?

而且眼下於謙不在京師,陛下要是發起火來,誰去勸仁恕?

胡濙反而滿臉慈善的笑容,胡淡是長輩,沈翼出生的時候,胡淡都是禮部侍郎了,胡濙笑著說道:「景泰年間,無話不說,沒什么不能說的,又不是在廷議,又不是在朝議,你要是在朝議上提出來,才是逼著陛下解決此事,失了恭順之心,這講武堂聚賢閣里說出來,就是和陛下溝通一二。」

「捅婁子?你忘了咱大明朝陛下才是戶部尚書?你不說,你就以為陛下不知道了嗎?」

「陛下為何剛才執意讓我留下來,有些話,陛下不方便說,便讓我說出來,這事兒要能解決,陛下的性子,早就辦了,還等你說出來嗎?」

「不用患得患失,做好自己的事兒便是。」

胡濙看沈翼一臉迷惑,索性把話說明白了,省的沈翼誤會他的意思。

「謝胡少師教誨。」沈翼這才恍然大悟,趕忙道謝。

朱祁鈺的確是知道府庫虧空的事兒,而且看沈翼為難的樣子,也多少猜到了他要說什么,正如胡濙所言,有些話,他這個皇帝不能說,就得臣子開口,朱祁鈺老是說姚夔不如胡淡好用,今天換成了姚夔,姚夔並不知道如何處置,甚至都不清楚皇帝為何強留他。

至於府庫虧空之事,這種事古今都不稀奇,乾隆朝的兩淮提引案不提,就後世獨山縣衙門搞出那四百億的樓,不就是在平賬嗎?指不定多少賬在那個爛尾樓里平了賬,一個縣衙倒霉,好過所有人一起倒霉不是?

隨著時間的發展,一個組織的龐大、冗員導致必然的僵化、腐敗等等問題,有些能夠梳理也必須整治,有些朱祁鈺也無能為力,最終只能以一句朕知道了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