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枯木怎逢春(2 / 2)

「謝陛下恩賞。」宋傑、井敏萬萬沒想到陛下還有賞賜,再次謝恩。

朱祁鈺有旨意,賞了便可以任意處置,不必在家里供著。

在宋傑、井敏謝恩後便告退了,朱祁鈺連消帶打,他安插水猴子到這些駙馬都尉之間,不是怕了他們駙馬都尉,而是怕他們成為興文匽武的由頭,這朝臣們的不應期過去了,又有些蠢蠢欲動。

朱祁鈺知道自己釣不上來魚,索性就懶得下餌,直接安插水猴子讓他們抓了。

「興安,浚國公這幾日身體如何?」朱祁鈺憂心忡忡的問起了陳懋的身體情況。

興安深吸了口氣,語氣有些悲鳴的說道:「自從入了冬後,浚國公的身體每況愈下,太醫院的院判陸子才一直在浚國公府,怕是...怕是,大限將至。」

「朕去看看,浚國公這要是走了,連個戴孝的都沒有。「朱祁鈺站起身來,就打算去浚國公府看望下陳懋。

陳懋知道這身子骨撐不住後,沒有選擇留在交趾,而是選擇了隨船回到了大明,浚國公府家眷都在交趾,陳懋薨逝在京師,並無人為陳懋披麻戴孝送終。

陳懋在生前的這最後一個選擇,回京來,就是用自己的命來把這交趾變成大明的四方之地。

相比較之前,陳懋更顯衰老,老人斑在滿臉溝壑之中遍布,而滿頭的白發如同那枯枝一樣毫無生氣,朱祁鈺並未讓小黃門通稟,而是站在遠處和冉思娘說著話,朱祁鈺在詢問陳懋的病情,冉思娘作為有印綬的太醫,這等大事自然在場,之前金濂胃病,也是冉思娘看的。

冉思娘已經盡量克制,可也難掩悲傷,大限將至葯石難醫。

朱祁鈺聽聞後沉默了許久,調整了神色,走到了陳懋的面前。

陳懋仔細端詳了半天,也沒認出是誰來,直到陸子才在陳懋耳邊大聲的提醒,陳懋才知道是陛下來了。

「陛下,臣一個將死之人,晦氣,晦氣。「陳懋想要起身行禮,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支持他做出這番動作了。

朱祁鈺坐下抓著陳懋的手說道:「哪里話,浚國公為國征戰一生,咱過來看看,理所當然,那些個晦氣看到浚國公,早就嚇得無影無蹤了,再說了,咱問過太醫了,這就是冬天了,提不起勁兒,過了年,浚國公這身體就會慢慢好起來。」

英烈祠庄嚴肅穆,絕無半分陰森之處,這位為大明征戰一生的老人,又哪來的晦氣之說。

穢物看到浚國公怕是轉身就跑,這一身的正氣,哪里是穢物敢正視的存在。

「陛下。」陳懋非常慈祥的笑了,太醫們瞞著他,不說實話,他自己的身體他不清楚?陛下還和太醫合起伙來一起騙他,陛下似乎覺得這么騙一騙,就能留他更久一樣。

這是幼稚嗎?陳懋當然清楚這都是好意,不過他征戰一生,對生死看的並沒有那么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罷了。

枯木怎逢春。

陳懋看著皇帝那張英氣的臉,雖然看不清楚,但心中仍有陛下的模樣,陳懋開口說道:「陛下啊,臣在東南時,驚聞這京師出了天大的亂子,最擔心的便是這社稷顛覆日月倒懸,生民苦楚飄零,得虧陛下臨危,受命於天,這大明才沒有散了架。」

對於陛下的皇位的法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朱祁鈺自稱是承列祖列宗遺志,孫太後認為是自己懿旨讓庶孽鑽了空子,朝臣們則覺得群龍無首趕鴨子上架,坊間多有謠言郕王謙恭未篡時,甚至還編排出土木天變是皇帝和瓦刺人的合謀,坑了稽戾王,這陛下在民間的模樣,愈加陰損了起來,而陳懋則認為,受命於天。

「這眼看著,大明越來越好,臣若是有何遺憾,便是沒看夠這大明大好河山,不過也夠本了,看到大明水師在峴港時,臣當夜就沒睡,高興的睡不下。」陳懋繼續低聲說著話。

朱祁鈺抓著陳懋的手,大聲的說道:「開海事,乃是海陸並舉之大計,浚國公高興,咱也高興,浚國公回京這幾個月,唐興和劉永誠啊,把舊港宣慰司打下來了,這海道,又是咱大明的了。」

「好,好!好!「陳懋一愣,聽明白了陛下的話,一連說了三個好,眉開眼笑,看著陛下笑意更甚。

陳懋繼續問道:「陛下,臣還念著入交趾馳道之事,不知有何變動嗎?」

朱祁鈺對這件事也是頗為關切,笑著說道:「仍在勘驗,工部遣了不少主事前往,快也要到明年春,才能有個章程,到時候,還需要浚國公看看,拿拿主意。」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沒什么變故便是,臣怕是看不到了。」陳懋一聽還在勘驗,就知道朝廷真的在辦這件事,而不是為了哄他。

陳懋沉默了許久,才用力的睜了睜眼說道:「陛下,臣說句僭越的話,開元年間,唐明皇任人唯賢、肅清吏治、興文教振武備、禁奢靡尚節儉,短短數年,蒸然盛世,帝居在震,龍德司春,開元布澤,含和尚仁。」

「開元二十九年,唐明皇覺得自己大事都辦完了,就開始胡鬧了起來,最後弄的這大唐天下急轉而下,陛下啊,唐明皇殷鑒在前,陛下勵精圖治,勤政若高皇帝,臣偶有憂心,便是陛下了。」

唐明皇,李隆基的廟號是唐玄宗,但多數情況下都叫他唐明皇,這其實把司馬懿稱作晉宣皇,是一個道理,大抵就是不道,連皇帝二字都不合稱。

修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兒,哪怕是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愛情如何感天動地,都改變不了他不配皇帝合稱。

大明天下無敵,是因為陛下天下無敵,當陛下不能天下無敵,大明又如何天下無敵呢。

朱祁鈺非常鄭重的說道:「不會,浚國公擔憂之事,朕許諾,不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浚國公的臉上浮現了笑意,這個笑容是十二年忠誠的主公,是雄主的欣慰。

陸子才在旁邊忐忑的說道:「陛下,要不讓浚國公休息?」

浚國公已經非常疲憊了,這強打著精神說了這么多話,已經有些氣若游絲了。

膽敢要求皇帝做事的,陸子才這個醫倌已經不是膽大妄為去形容了,可浚國公是他的病人,本著對病人負責,陸子才也要提醒一二。

「好,好。」朱祁鈺將陳懋的手放在了被褥之下,才說道:「浚國公好生休息,咱先走了,改日再來看望,明年開春,工部就拿出章程來了,到時候還得浚國公主持。」

「恭送陛下。」陳懋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最後幾句話。

朱祁鈺剛走出王府,還沒上車駕之時,就聽到了國公府內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朱祁鈺轉

身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太醫們奔走的身影,一個小黃門匆匆跑了出來,這小黃門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陛下。浚國公..薨了。」朱祁鈺眼前一黑,用力的握住了車駕的扶手,才算是穩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