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 失道失道,即失此道(2 / 2)

朱祁鈺看了一圈,群臣們都抬起了頭,才繼續說道:「第二個問題,討論土地的時候,往往低估了土地作為當下最大、最多的生產資料,所產生的利潤。」

「因為自廢井田、開阡陌、廢奴的土地私有之後,中原的百姓,從始至終都面臨著三座大山,谷租、藁稅、鄉部私求,而錯誤的認為城內就理所應當的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源,更高的勞動報酬,鄉野就理所當然的是貧窮的、落後的、窮鄉僻壤的。」

「事實上大明農庄法之下的農戶,以較為貧瘠的人多地狹的關中而言,一年所得大抵在十四銀左右,而一個非熟練工匠在城池內,比如學徒、比如裝卸,一年所得不過十銀左右。」

沈翼眨著眼呆愣呆愣的看著皇帝,滿是疑惑的說道:「嗯?」

朱祁鈺看著沈翼迷茫的眼神,正在思考,如何解釋自然力產生超額利潤這個現象,是一種違反常識和思維的現象,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那需要長篇累牘的去闡述其中的原理。

於謙翻動著自己的備忘錄,拿出了一份關於農庄法的奏疏,撕下來一頁,遞給了沈翼說道:「陛下說的是真的,計省所轄的勞保局,城內非熟練工匠的一年所得,沈尚書知之甚詳,那這一份便是農庄法農戶收益,其實...只是大明以前的農戶窮。」

「百姓們肯生孩子,生了孩子還能給他們置辦一雙鞋,這還是朝廷藁稅高懸之下的農庄法農戶所得。」

「當生產者勞動時間低於再生產他們自己所需的勞動時間時,生產者的資財,理應是最多的。」

勞動者負責生產,生產者擁有最多的資財,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但並非如此,農戶窮,農戶苦,不是他們生產的不夠多,不是他們不努力,更不是他們不肯下力氣,而是制度設計之下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於謙之所以撕下一頁也不肯給沈翼看其他的內容,是因為關於農庄法的一切,都歸陛下直接管理,沈翼作為戶部尚書也無權直接查閱,有些秘密它就是秘密,不能讓人知道就是不能讓人知道。

沈翼默默的將手中的一頁還給了於謙,沉默了片刻說道:「臣沒有疑問了。」

朱祁鈺翻動著手中的備忘錄,繼續說道:「第三個問題,就是我們往往認為土地所有者或者權

力擁有者,比如說地主、鄉紳、勢要豪右、官府,

能夠清楚的知道、並且決定谷租、藁稅、私求的量,具體應該是多少。」

「因為不勞動,所以不能正確的衡量勞動所得,往往覺得還能再壓榨一些出來,滿足自己對物質、財富的占有欲,其實百姓們早已被榨的一干二凈,再也榨不出一點油水了,給不了,餓殍遍地,最終導致民亂。」

「地主、鄉紳、勢要、官府覺得還能再吃一點,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把手伸向了百姓米缸里最後一把米。等到反應過來為時已晚,因為僵化,反應遲鈍。最終這星星之火,變成燎原之勢,就在十二年前,福建布政使宋彰就用自己的命,證明了這個問題的客觀存在。」

「與此類似的還有戥頭案。」

戥頭案最後也鬧出了民變,只不過因為處置迅速得當,練綱、左鼎這兩把利刃巡撫川蜀,最後對川蜀的官員進行了一番梳理,才算是平息了這股怒火。

朱祁鈺頗為鄭重的說道:「朕說的這三個問題,是普遍的、客觀存在的,看似是三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那便是利潤。」

「這就是這次鹽鐵會議要談到的第三個問題,那便是脫實向虛的界限,那么這個界限是什么呢?」

「當勞動所產生的利

潤低於生息、放印子錢所產生的利潤之時,脫實向虛,就避無可避。具體而言,當種地收益低於給老爺們當年做馬之時,就是脫實向虛之時。」

「土地無人耕種,土地出現了荒蕪,就是其產生的利潤低於生息,到最後便是連阡陌者空無籍,無立錐之家籍輒盈野。」

「失道失道,即失此道。」

朱祁鈺說完之後,眾多臣子,記好了筆記後看著筆記,一言不發。

「朕講的並不復雜,也並沒有太過於深入,若是有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問。「朱祁鈺說完後,潤了潤嗓子,頗為平靜的說道。

朱祁鈺真的沒講太復雜的東西,比如自然力的超額利潤帶來的級差谷租等若干問題,他只是就大明朝眼下的社會現象,對實業、虛產、脫實向虛的根本原因,做了一個綜述。

「陛下睿哲天成,時逢英主,臣為大明賀!」於謙看著備忘錄上密密麻麻的筆記,他實在是沒話可說,只能進些讒言了。

「臣等為大明賀!」諸多臣子趕忙俯首山呼海喝,之前一些看不懂的社會現象,經過陛下的梳理,一目了然,若說有問題,那問題海了去了,群臣們要自己討論之後,把不能解決的問題,呈送給陛下解惑。

朱祁鈺伸出手讓群臣們打住,才頗為鎮定的說道:「若是有問題可從左順門遞奏疏詢問,自己不好意思,就一部、一司上道奏疏,朕也不是什么睿哲天成,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朕與諸公勠力同心,砥礪前行,讓大明再次偉大,是大明上下之共願!」

「有件高興的事兒,戶部尚書沈翼,上奏說今年起,這京官今歲額定一銀,做過年銀,大家,都過個好年。」

京軍的過年銀就要六十多萬銀,每人為三銀,而戶部又上奏,京官每人一銀當過年銀,朱祁鈺准了這份奏疏,也借著鹽鐵會議宣布了此事,會進行廷議。

這筆錢,主要是定俸補差的錢,以過年銀的名目補發,光讓馬兒跑,不讓馬吃草是萬萬不行的,朱祁鈺給京官的待遇屬於自開辟以來最高待遇,就足俸這一條,就足以保證生活所需。

江淵聽聞後看著沈翼,奇怪的說道:「要從沈不漏沈尚書這里扣點銀子出來,那可是比登天還難,這倒是稀奇了,沈尚書主動提出來給咱們發錢,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沈翼自然不會說是去歲定俸定的少了以過年銀補足,他被人叫了不漏的外號,也不惱怒,笑著說道:「那是陛下寬仁,過年了,不得給孩子買兩身衣服,給妻女添件首飾?這要是招待親戚,連個瓜果都拿不出,那不是惹人笑話?」

沈翼將這筆錢解釋為陛下在發壓歲錢,君父君父,發點壓歲錢理所應當。

沈翼之所以肯發這筆錢,完全是因為這是在維護組織度,維護組織團結,該花的錢,沈翼向來不省,徐有貞要錢疏浚水路,皇帝朱批之後,沈翼可是一點都沒為難過徐有貞。

要是不該花的錢,陛下就是朱批,沈翼也要跟陛下分說一二,即便是不能讓陛下收回成命,沈翼也要表達出戶部堅決反對的態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