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九章 紙貴墨貴,書就貴,讀書就貴(2 / 2)

因為皇帝要來,工坊里哪里都是干干凈凈,甚至連灰塵都看不到,這是不符合工坊現狀的,天子親自視察,停下生產,打掃工坊,是一種腐朽的官僚作風。

但從欽天監、十大歷局諸官,到普通工匠,都沒有任何的怨言。

這是展示,展示他們的成果,給陛下留下個好印象,如果能夠通過陛下的驗收,推廣全國,那是善莫大焉之事。

「這邊是備料間,所有來料在這里切麻、臼搗、洗滌、浸灰,這里是入口,這里是出口。」詹忠諾說完,工匠們開始向里面填料,蒸汽機開始咆孝,備料機開始飛速旋轉,將麻、甘蔗料、秸稈等物片碎,碎料在往復運動的錘頭下變成了一攤散料,而後在篩子中過水,流入了灰池當中。

詹忠諾繼續帶著皇帝往前走,便到了蒸煮房,他指著並排的三架三人高的豎爐說道:「這邊是蒸煮房,從備料間來料入爐內,蒸煮加入大黃、鹼等助宜漂白,銅墊密封和大黃可以縮短蒸煮時間,現在一爐只需要一個時辰,而古法造紙,至少要三個時辰。」

朱祁玉大為驚奇的問道:「你們是怎么想到加入大黃的?」

就像是在桐油里加入姜片可以有效增加桐油的保質期,讓桐油從六個月的保質期,增長到兩到三年,順利從雲貴運抵松江府等地,進行造船使用。

加入鹼本身就是造紙的環節,但是加入大黃,這東西是草葯,怎么想到在造紙里面加入大黃的?

詹忠諾趕忙解釋道:「一碗燉爛的大黃,可以使一個人中毒,這種毒是解刳院那邊發現的,而後發現可以用於洗滌衣物,有漂白的作用,被稱之為草毒,低劑量的草毒,可以刺激腸道排出,造紙時候,和解刳院溝通,才知道加入大黃能夠大量節約蒸煮時間。」

朱祁玉恍然大悟,冉思娘平素里喜歡吃一種養顏丹,一日早晚兩次,一次三粒,朱祁玉之前還問冉思娘吃的是什么,冉思娘解釋了下這是葯廠最新的拳頭產品養顏丹。

冉思娘生了兩個孩子光彩照人,不僅僅是光悅面脂,還有這養顏丹,養顏丹吃多了是瀉葯,吃多少的量才能排毒養顏。

這就不得不提到解刳院的成果,大黃毒,為了研究大黃為何可以排毒養顏,解刳院整整用廢了兩個凌遲犯,才弄清楚了具體的劑量,冉思娘自己吃的養顏丹里,主葯就是大黃毒,最主要的是,這玩意兒沒有耐葯性。

為何蒸煮車間沒煮料,因為那大黃毒是毒,哪怕是陛下站一站,劑量根本達不到中毒的標准,但陛下要來,就不能煮。

因為蒸煮房沒有開工,後續的工藝,便不能演示,但是機器就擺在哪里,陛下能看到,詹忠諾繼續說道:「蒸煮之後,要進行碎漿、這是碎漿坊,碎漿之後除砂清洗,再過一遍大黃毒、而後入紙機,篩漿壓榨,再加入滑石粉、瓷土等,凝結壓榨烘干,再過軋機壓光,卷紙,最後成為成紙。」

朱祁玉看完了一圈,對欽天監、器歷局的工作做出了高度認可,而後對著年富說道:「光說不練,假把式,開工。」

「陛下…」年富低聲提醒著陛下,開工可以,陛下得離開車間,想看成果可以,但是因為大黃毒的存在,皇帝在,就不能開工。

朱祁玉又想起了當年自己在王恭廠攪拌鐵水的日子,他也是正經工匠出身,這幫朝臣都把他看成瓷器,一碰就碎。

他也沒讓群臣為難,今日不比往昔,那會兒大明都及及可危,他個代班的皇帝,自然百無禁忌,現在他是大明的主心骨。

他離開了廠房,等待著第一爐紙下機。

朱祁玉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第一爐冒著熱氣的紙終於來到了他的面前,紙張細膩光潔,質量遠好過了黃本麻頭紙,那東西粗糙、受墨不凝、運筆不暢,但在鄉間卻完全夠用了,面前的這堆紙,質量要是和宣德箋紙相比,那自然比不了,但也能算得是上好本紙了。

上好本紙一刀六錢銀,按大明眼下折算,四百二十文一刀,而黃本麻頭紙一刀才七十二文。

「一天可出多少此等本紙?造價幾何?」大明皇帝摸著紙張的厚度,也不嫌燙,詢問著剛從車間走出來的詹忠諾。

詹忠諾既然要獻祥瑞,那必然要寫《頌》,他稍微掐算了一番說道:「一火伏,一晝夜,三班倒,四千鈞。」

「也就是十二萬斤紙,一刀六開為二十四斤,為五千刀,人工、來料、火炭等物,以三錢一刀售賣,作坊一年半收回投入,之後就是維護機械和原料了。」

三錢一刀售賣,是詹忠諾考慮到大量投產之後,大明紙張價格會降低,做出的保守估計。

事實上,他們搞的這個作坊已經開始賺錢了,但歷局並非官廠,所以也就是驗證性的試車了半年,成本已經全數收回,之後就要移交石景廠。

研發成本已經完全收回,可見造紙其利之厚。

「好!好!好!」朱祁玉看著詹忠諾,不停的說好,這個大發明家來自松江府,當年倒騰出來紡車的時候,也是歷經不少波瀾,才到了京師。

「這紙叫什么?」朱祁玉摸著紙張,愛不釋手,他一直在振武,但是他從沒忘記興文,振武和興文從來不是沖突,但是朝中的詭辯腐儒們,總是喜歡把這兩件事放到對立面去討論。

詹忠諾俯首說道:「景泰紙。」

「啊這…」朱祁玉一愣,這個命名法確實是慣例,就像是宣德箋紙以宣德命名,一直到乾隆年間,奏疏所用紙張一直是宣德箋紙,乾隆末年,官署才改澄心堂紙為奏折紙張。

「那就叫景泰紙吧,不錯,興安,十大歷局,記奇功牌。」朱祁玉笑呵呵的將放在推車上的卷紙說道:「以後講武堂用這個了,高麗貢紙就不用了。」

此言一出,朝鮮立刻喪失了一份支柱產業,皇帝都不用了,朝中風氣一變,都會換紙。

朱祁玉此言也是事出有因,此次平叛建奴,有些朝鮮人混在建奴之中,而且人數有數百人之多,朱祁玉頗為不喜,不用高麗紙,算是懲罰。

詹忠諾、貝琳、年富、王巹都互相看了幾眼,他們不是心疼朝鮮失去了支柱產業,陛下賞奇功牌的速度太快了。

「擠眉弄眼什么?有話就說。」朱祁玉看著幾個人眉來眼去,笑著說道。他仍然對著景泰紙愛不釋手,一旦造紙形成了工業化,大明的孩子們讀書會少很多的花銷,哪怕是黃本紙,造的多了,窮人孩子能讀書,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

年富俯首說道:「陛下,造紙是其中一件,今天要獻的祥瑞還有制墨。」

紙貴墨貴,書就貴,讀書就貴。

想要普及教育,不是拿出活字印刷術,就能改天換地,大明活字印刷術非常成熟,多數就是應急,往往刊行的書都要制版。

王巹老了,年富又是個知行合一、身體力行的賢臣,作為左侍郎,年富在石景廠炮葯司起火後,石景廠總辦陳有德身亡的情況下,依舊毫不猶豫的走進了炮葯司。

王巹教不了年富多少東西,就留給年富一些政治遺產,造紙和制墨,就是王巹給年富留下的坐穩工部尚書的遺產。

「還有啊!好好好,好的很,走,去看看。」朱祁玉一樂,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