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因勢利導(1 / 2)

按《大楚律》,瞞報災情,情節嚴重的,主官罷免官職,充沒家產,屬官降兩級tiáo用。情節並不嚴重的,大多是罰俸三年,官降一級。

朝廷明文規定了知情不報的後果,可是這究竟什么才算是「情節嚴重」,什么是「情節不嚴重」,這就無非是上官定奪的事情了。

好在老天長眼,這幾年都沒有什么大災大難,因此事丟官的,還沒有幾個。

前朝時,中原大旱,胡人橫征bào斂,致使民亂,荊南民眾揭竿而起,這才成就了大楚的基業。大旱持續了三四年,直到大楚建立後的第二年才結束。而後這十年,風tiáo雨順,沒有什么災情,就連黃河都沒有決過堤,越發讓人相信大「楚」才是天定的正統,有蒼天護庇。

十年了,這最大的災也不過是某個小縣地動,壓塌了一些房子。朝廷連派專人賑災都不用,當地開倉放糧,再以修補房屋代替徭役,就能解決自行解決災情。

歌功頌德的人多了,就連楚睿也覺得自己真是天命所歸,每年祭天祭地,都越發虔誠。

馬上就要過年,各地恨不得報上個「瑞雪兆豐年」才好,此時發生雪災,怕是兩地的百姓連年都過不好了。

李茂聽得堂侄的話,再算算受災的時間,心中暗罵了一聲,即刻就進了書房,匆匆寫了一折,揣著就走。

「你和我去趟『微霜堂』。」

李茂心中也滿是焦急,若真有瞞報,那就不止是凍死牛羊的事情了!通州人口不少,位置重要;汾州有不少馬場,大楚產馬的地方本就不多,這些馬場里的多是各地遴選出的優異馬種,在汾州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的,此時大雪……

他可是管著兵部的,這戰馬也算是武備的一種!

李鈞滿心以為叔父得到消息,應該是立即進宮才對,誰知道李茂揣著折子,帶著他繞過游廊,穿過幾道門,去了西園。

繞一圈,又回來了。

「微霜堂」里,杜進和齊耀正在看著兩個孩子的功課,最近天冷,天亮的也晚,他們便把兩個孩子上午上課的時間改的晚了一些。

「李銳最近的功課寫的越發有深意,真不敢想象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寫出來的話。可惜他進學的時候晚了點,要是我們二人早一點進府,說不定大楚第一個十四歲的狀元……」

「先生!先生!」

齊耀皺起眉頭,這書童好生吵鬧,就算是國子監的學生,進「微霜堂」也不敢如此大呼小叫。看樣子最近一段時間他管的太松,倒讓他這書童越發沒規矩了。

「先生!國公老爺來了!還帶著李府的堂少爺!」書童跑的飛快,剛剛聲音還在老遠的地方,瞬間就已經近在耳畔了。

「這位信國公,不會真把我們當成那種私塾先生了吧?先是李銳,後又來了李銘,再後來無數國子監學生也來討教,現在可好,連個堂侄都要帶過來見見,說不定又是要我們照拂一二的。」齊耀笑著搖頭,「不成,不成,我可不想累死。我得找個地方躲躲。」

昨日李銳和李銘都因這侄少爺告了假,他自然是知道什么人進了府。

他和杜進原本就不是為了謀生而選擇教導李銳的,這雜務一多,難免不悅。

杜進笑著齊耀的憊懶:「你那書童那么大聲的叫『先生』,怕是整個西園都聽見了。此時明輝兄想裝不在,也得要信國公相信才行。那位李鈞是進京趕考的,學問應該不差,我們提點一二,替他看看題卷就是,哪里要我們費多少神,明輝兄你也太誇張了。」

「自是不能和東升兄比,東升兄原本就做慣了先生,我在家連自己子侄都不耐煩教,若不是看李銳資質不錯,李銘也天生聰慧,怕是早就萌生了去意。」齊耀把暖爐往懷里再塞了塞,「哎,這位國公一來,我的手爐就要放下來啰。」

抱著手爐和別人說話,除非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不然是很失禮的。這大冷天,不能抱著暖爐,可真是遺憾。

說話間,李茂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前。齊耀和杜進站起身,走出堂屋去迎接信國公。

只見信國公李茂身後跟著一個黑皮方臉的魁梧書生,長得濃眉大眼,倒是jīng神。只是那書生穿著一身靛藍sè的錦緞棉袍,倒越發顯得黑了。

齊耀看著可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李茂見兩位先生出門迎接,趕緊連聲道:「兩位先生無須多禮,外面天冷,我們進屋說話。」說完就繼續往里走。

齊耀和杜進一看,這李茂看起來挺急,似乎不是來介紹侄子的?兩人心中疑惑,腳下卻不停,跟著李茂,也不緊不慢地進了屋。

李茂進了李銳和李銘上課的屋子,從懷中掏出折子,遞給杜進。

「先生是通州人士,應該比較了解通州的情況。我這堂侄在年前進京,遇見通州、汾州大雪成災,疑惑京中無人知曉,遂問詢與我……」

杜進聽到「下雪」,心里就咯噔一聲響。

杜進年少的時候,通州也曾下過大雪,那場雪凍死了不少人。而後牛棚壓倒,牛羊被壓死,這時都是一家有牛十家租借,那么多耕牛被凍死或壓死,導致第二年春種之時無牛可用,只好用人耕種。

人力不足之時,有壯丁的人家還好,壯丁少的人家只有看著田地荒廢,或多花費些錢糧請人來種,第二年過的極苦。

待他看過帖子,臉sè越來越yīn沉,齊耀不知帖子里寫的是什么,不免露出好奇的神sè。

李茂到「微霜堂」來,正是因為這位杜進先生原是通州人士。

通州靠北,位在要沖之地,一直是京城連接北面和西面的重要州府。而汾州地廣人稀,若是受災,反倒沒有通州的情況危急。可是汾州有馬,又產鐵,若是出現大規模的傷亡,他管著朝廷的武備,日子也不會好過。

杜進看完帖子,把帖子遞給了齊耀,對李茂正sè說道:

「通州府原本管著全州上下總務的,正是貴府的姻親,現任吏部尚書的張寧張大人。」

李茂點頭,「這事我自然知道。」

「只是張大人考核為上上,提tiáo回京以後,接任張大人的,乃是通州原右參政的袁班。此人熬了十余年,方才升任通州主官,掌得一地之權,怕是擔心年底報災,倒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便想等上一等,看看雪災情況如何。只是後來雪越下越大,道路被封,他不想瞞報,也只能瞞了。畢竟這雪災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倒是沒有地動或者蝗災來的嚴重。」

杜進在通州時正任的是張寧的幕僚,自是對張寧的屬官都十分熟悉。

「此人性格剛愎,才干雖有,卻聽不得人勸,又喜愛結交世族。若瞞報,倒真是像他會做出的事。」

「通州記錄在冊的有六萬三千戶,口二十萬有余,若是算上隱戶,怕是更多。」杜進說道:「若貴府侄少爺所言無誤,那災情一定很嚴重。因為通州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北方通往京城的要道,如今竟沒有人知曉,肯定是道路受阻,禽鳥不飛,訊息不通的緣故。」

「依兩位先生之見,我該如何做呢?」李茂誠懇求教。

「如今,國公大人最好及早上報,同時再派人先去通州、汾州等地查探一番,弄清受災的程度和范圍。此事必須趁早,真要拖到除夕以後,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再也無法過年了。」

「小生有一事不知,不知幾位先生可否解答?」李鈞一臉迷茫,心中有惑,不由得問出口來。照理說他的叔父向他人問策,他最好是不要chā嘴的,可是他心中藏不住事,有話就說,倒將所有人注意吸引到身上來。

此事正是李鈞發現並報與李茂的,杜進和李茂自然是隨他提問。

「我上京時,也見過不少京中為官的世族家人運送年貨上京,那應該是北方庄子里出產的毛皮山珍等野物,照理說,若路中受阻,京中應該有不少人家得知大雪之事,為何竟沒有一人通報?」

「這……」杜進看了一眼齊耀,「齊兄……」

「你不必避諱我,我家雖是荊南大族,可是我家的庄子都在南面,年貨和孝敬兩個月前就已經入了京,自是不知。」齊耀把折子放在桌上,收起一貫的嬉笑表情。

「你這書生心善,我便答你的疑惑。」

「這其一,受災的多是貧苦百姓,達官貴族、世族大家的府邸乃是磚石土木築成,不易被雪壓壞,就算死了一些牲畜,也算不上傷筋動骨;」

「這其二,世族庇護的隱戶眾多,這原本只是先皇安撫世族的做法,卻已經成了大楚最大的危機。這些隱戶平日里將田地歸於世族中有爵位功名之人的名下,躲避田稅,在豐收之年自是有許多好處,可一旦受災,朝廷必要徹查受災人口,按戶賑災,這些隱戶雖也受災,卻不在平民的戶籍之中,當然得不到救濟。」

「世族只管收租收稅,自然是不會管救濟的事情的,這些隱戶若心中不平,難免生事。大族還好,為了產生事端,怕是會拿出錢糧來安撫,可是一些小的世族為了化解矛盾,恐怕巴不得統統都不要賑災為好……」

齊耀見李鈞臉sè鐵青,心中嘆了句年輕氣盛,繼續說道:「這就是其三了,通州世族林立,卻都算不得大族,平日里誰也不服誰。這世上的事,通常都是聲音一多,反而什么都做不成的。」

「那新上任的州官在通州熬了那么多年,和許多世家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反倒不敢輕舉妄動,這一耽擱,延誤了上報的時機,局面變得更加厲害,索性當成道路受阻,無法上報,說不定反而能逃過丟官的一劫……」

「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二字罷了。」李茂收起折子。

他正了正衣冠,向齊耀慎重說道:「此事,還望先生相助。」

齊耀挑了挑眉,「我一介白衣,有什么可襄助的地方?」

「先生的兄長乃是國子監祭酒,侄兒又是國子監掌議。國子監學生眾多,必有留在京中沒有歸家之人。這其中若有通州或汾州的,家鄉受災,一定是極為擔心。此時通、汾兩州想要瞞著災情,但紙包不住火,一定有漏出去的地方,我想要先生做的,就是讓火燒的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