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1 / 2)

胃不可擋 寒烈 4195 字 2023-04-30

「怎么會想起來做這么——別致的點心?」

蘇喬為「別致」兩字笑起來,「前段時間有人送我的榴蓮咖啡粉,說是用頂好的貓山王榴蓮凍干粉和咖啡粉以精確的比例調配,有濃郁的榴蓮果香和醇厚的咖啡香……外婆向庄阿婆說起我喝這個咖啡,喝得滿屋怪味兒,眾人紛紛躲避的事,庄阿婆也想嘗試一下。我覺得這個時候讓庄阿婆喝咖啡不太好,就下來打算做個榴蓮咖啡味的蛋糕給她解解饞。」

蒲良森聽蘇喬一口一個「庄阿婆」地稱呼自己的外婆,聲音輕軟,早前的一點不快便也煙消雲散,「以後還是悄悄地喝罷。」

蘇喬瞪他,哪里還會有以後?!

蒲良森被她毫無威懾力的一瞪眼惹笑,「抱歉害得你撞到頭,讓我看看好一點了沒有?」他握住蘇喬的手腕,拉開她捏著飲料罐的手,湊近了檢查她的額角,正巧這時候,聽見廚房外頭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高音,扯著嗓門問:「你是誰?」

惟希不緊不慢地隔著十幾步的距離,跟著自己的目標進了邵公館的底樓大廳,大廳左右旋轉向上的樓梯通往洋宅的深處,大理石地板和客廳挑高的穹頂給她帶來怡人的陰涼感受。惟希仰起頭,欣賞穹頂上手繪的巴洛克風格壁畫。聽說在最動.盪的十年里,此間被挪做造.反.派辦公之用,當時的頭子曾命人用白色油漆將整個穹頂都重新粉刷一遍,理由是破除資.本.主.義封.建.主.義四.舊。據說被派去粉刷穹頂的工人,原本是美術學院的教授,他實在不忍心讓如此精美和有歷史保護價值的壁畫就這么被損毀,所以悄悄在原有的壁畫上刷上一層透明的保護材料,隨後又用一種易消解的顏料在其上繪制了大片的革.命畫作,這才令得這些充滿猶.太.教鮮明特色的壁畫完整保存下來。

惟希輕喟,旋足繼續尾隨蒲良森的行跡,來到廚房外。廚房門兩旁有兩株高大蔥郁的琴葉喜林芋,肥.厚濃密的葉子為她提供了很好的隱蔽,她只要微微往前一點,就能看見廚房內蒲良森和年輕女郎在輕聲交談,兩人靠得非常近,蒲生把女郎困在自己與流理台之間。惟希聽不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但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她覺得身為今天訂婚雞尾酒會的男主角,蒲生對該女郎,未免太過親切了些。

忽然惟希聽見身後有一管洪亮聲音傲慢地問:「你是誰?」

惟希心道不好,廚房里的蒲良森也已聽見外頭的響動,回過頭來。

不過是一轉念的功夫,惟希已想好了說辭,卻有一只修長的手不輕不重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醇厚好聽如同大提琴般的男低音在她耳邊有禮地響起:「方阿姨,她是我女朋友。」

惟希睨一眼搭在她左肩上、修長干凈的手。手的主人離她如此之近,近得她能透過他身上的挺括布料感覺到他賁張的肌肉所散發出來的熱量。惟希斜一斜肩膀,想卸掉這只手施加的力道,不曾想這只手卻堅定而不容置疑地略微加重壓力,將她攬進懷里,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叫你不要貪杯喝那么多香檳,你不聽,看!現在出丑了吧?告訴你洗手間在客廳進門右手邊的樓梯下面,這里是廚房。」

惟希不知道這個有著好聽聲音的男人是誰,但無疑他替她解了圍,所以不再試圖從他懷里脫身,配合地揚起微微帶著一點酒意的臉,「抱歉,我就是這么左右不分,東西不辨。」

女高音「咯咯咯」笑起來,「原來是你的女朋友啊,我還當是混進來的什么人呢。」

說罷,趾高氣昂地如女王般退場。

廚房里的蒲良森微笑著走過來,朝惟希身旁的男人伸手,「衛儻,好久不見。」

衛儻與他握手,「恭喜你訂婚。」

「我現在去請外婆,我們稍後聊。」蒲良森對高大的衛儻說,並向惟希頜首。

等蒲良森走出兩人的視線,衛儻攬著惟希的肩膀走出客廳,回到外頭客人漸漸聚攏在一起的花園里,這才放開惟希的肩膀,朝她微笑,「你好,剛才冒昧之處,還請見諒。我是衛儻,倜儻的儻。是你師父老白的師弟。」

這個衛儻正是稍早時候在花園里攔住惟希去路的男人。

惟希還以淺笑,「我是徐惟希。」

她心里對衛儻的說辭很有些懷疑。師父白成濬交游廣闊,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他閑來無事的時候,頗愛拿與這些朋友相交的趣聞逸事出來講。衛儻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但她從來沒聽師傅提起過。可是,師傅果然還是給她准備了後背計劃啊……

衛儻望一眼去而復返的蒲良森,「你打個電話叫司機先開車回去罷,酒會結束我送你。」

惟希明白他是不想蒲生起疑,遂點點頭,取出小手袋里的手機,請司機不用等她,可以先行離開。

chapter 3開洋拌野菜1

蒲良森和邵明明的訂婚雞尾酒會在一片幸福歡樂的氣氛中結束,有年輕貪玩的客人相約去夜。店繼續慶祝,惟希則和衛儻一起辭別主人家,自邵宅出來。衛儻取了車,載惟希回她住的公寓。

衛儻開一輛低調的黑色本特利雅致,在夜色中汽車平穩流暢地前行,惟希沒有試圖與他進行更深一步的交談。衛儻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相比衛儻開一輛已停售的本特利雅致,她則開一輛二手甲殼蟲,車主是一個年輕漂亮剛大學畢業的都會女郎,因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父母替她買了新車慶祝,她就將開了沒幾次的甲殼蟲委托中介處理。惟希自己略微做了點調查,知道這輛車上沒有違章和其他紀錄,這才買了下來,作為日常的交通工具。

看,人同人就是存在這么大的差距。

衛儻趁紅燈時看了一眼右肘靠在車窗上,支頤遙望窗外夜色的惟希。自邵宅出來,她披了一條珠灰色的大披肩,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晚風從窗外拂過,撩動她烏黑的頭發,發絲揚起,復又落下。她有著健康的蜜色皮膚,額頭光潔飽滿,睫毛濃長似兩片黑蝶的輕翅,半垂著眼時,會落下一道優美的陰影。鼻尖小巧挺翹,可愛得讓人想伸手去捏一把。

他這樣想著,伸出右手,開啟了車載音響,馬斯內的泰伊思的冥想如同水銀瀉地般在車內流淌。

衛儻送惟希到她住的小區門口,門衛坐在保安室里,一邊孵著空調一邊在看電視,並沒有注意門前車輛的進出。衛儻目送惟希纖瘦的身影走進小區大門,聽見空氣中隱約傳來廣場舞節奏強勁的音樂聲,這才驅車離開。

惟希披著唐心為她准備的灰色披肩,慢慢走向自己住的多層小樓。小區的花園里,一些吃罷晚飯的中老年人,正隨著音樂的旋律在跳廣場舞,有孩童在小廣場周圍玩滑板車,橫沖直撞的架勢惹得路人紛紛躲避,保姆跟在後面大呼小叫地追趕著。夜色中似有似無地飄來紅燒帶魚的香味,也不曉得是哪家才開始燒飯燒菜,勾引得在雞尾酒會上不過吃了幾塊點心充飢的惟希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惟希露出由衷的微笑來,加快了腳步,打算趕緊回家為自己做一頓美味的晚餐。

惟希走到她住的樓下,只見防盜門前站著個穿松垮汗衫和沙灘褲的青年,正在埋頭抽香煙,趿著拖鞋的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踹著防盜門。一邊台階上坐著穿紫色碎花雪紡襯衣黑色燈籠褲,煩躁地搖著蒲扇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看到惟希,噌地從台階上站起來,手中蒲扇沒頭沒腦地往她身上招呼。

「你這個沒良心的死小囡,這么晚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惟希閃開中年婦女手里雖然沒什么分量但來勢洶洶的扇子,輕喚了一聲:「姆媽。」

「不要叫我姆媽!我沒你種不孝的女兒!」徐母聽了,揮著戴著金戒指的胖手高聲呵斥,大有種不把所有人都引來不罷休的意味。

周圍鄰里和晚間出門散步的居民看熱鬧似地遙遙望過來,指指點點。

青年煩躁地丟開手里的香煙蒂,伸腿踢了防盜門一腳,「吵什么吵?等了這么多辰光,又渴又吃力,好上去了伐?」

「對對對!快點開門,讓我和你弟弟上去坐一歇,等你等到現在,吃力死了!」徐母趕緊把手中的蒲扇調轉方向,朝兒子大力扇風送涼。

惟希望著對自己和弟弟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態度的母親,只覺得長夏的最後一縷陽光也徹底退去,蕭瑟的秋風悄然吹起。

周一早晨,惟希拎著裝在防塵袋里的雞尾酒服,走進辦公室。

秘書唐心已經先她一步到達,沖好了咖啡放在她辦公桌上,正拿著記事本像模似樣地站在一旁,一見她推門進來,趕緊踩著五寸高的高跟鞋小跑迎上前,一手接過防塵袋,朝後一甩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十分興奮地問:「希姐,前天的雞尾酒會如何?有沒有什么勁爆的□□?」

惟希從手提包里取出裝有前一晚佩戴的寶石項鏈的□□盒子,「喏,給你,自己看。」

唐心大咧咧傾身側臂用胳肢窩夾住絲絨盒子,嘟嘴,「希姐你真是沒勁,八卦要兩個人一起講才有趣嘛!」

可是一看惟希眼底一片青虛虛的暗影,到底還是把更多追問的話都咽回肚子里,一旋腳尖,出去做自己的事了。

惟希坐進自己的辦公椅,捧起清苦的黑咖啡輕啜,她這兩晚幾乎徹夜未眠,現在正需要一杯苦澀的咖啡提神,來忘記前天那嘶吼怒罵哀求循環往復上演的場景。

惟希不是獨生女,弟弟惟宗小她五歲。

惟宗出生以前,徐家也是充滿歡聲笑語的。父親在本地一所鎮辦小學教書,母親在廢品回收站當出納,家里有幾畝地和一個池塘,由當時還健在的祖父母料理。父親休息的時候總會帶著惟希去池塘釣魚摸螺螄。春暖花開的時候,惟希會拎著小竹籃,跟在祖母的後面,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拿小鏟刀去挖新鮮冒芽的野薺菜、馬蘭頭。等采滿一籃子野菜,就交給祖母,祖孫倆一道回家去,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顆顆地摘去老葉,只留最嫩的部分,拿淘米水洗得干干凈凈的,擱大鍋里用開水汆得斷了生,立刻撈出來平攤在大盤子上。待晾涼了以後,用菜刀剁成細細的野菜末,與開洋豆腐開末一起,加鹽糖麻油拌勻,碧綠生青的野菜和白嫩的開洋豆腐干丁兒一道,看著就叫人胃口大開。惟希趁祖母不注意的時候,會得拿小調羹舀一勺送進嘴里,眯上眼,感覺整個春天都在嘴里鋪陳開來。

每當這時候,祖父都會在一旁抽著煙笑眯眯地看著她。

那時候,連空氣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