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很綉虎(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7321 字 2020-08-23

鴛鴦渚水邊的雲杪真身,被那一襲青衫擰斷脖頸後,竟是當場身形消散,化作一張絳紫色符籙,文字白金色,緩緩飄落。

陳平安伸手將那張替死保命的珍稀符籙捏在指尖,紫白兩色,寶光流轉,陳平安沒有將其收入袖中,輕輕抖腕,以武夫罡氣將其震碎。

舉目四望,暫時不見那雲杪蹤跡。

看來這位中土仙人,打架本事不大,逃命本事不小。

攻伐手段,要弱於萬瑤宗仙人韓玉樹。

遠處河面那處戰場,陳平安現學現用自吳霜降的那一道術法「花開」,更多只是形似,神似不過三四分而已,不過陳平安用上了縮地符,所有如蓮花綻放的青衫客「花瓣」,其實都是一張縮地符,相當於一座座臨時渡口,可供陳平安任意顛倒山水,更換位置。

所以當下鴛鴦渚一條大江水面之上,七八十位青衫客立在水上,頗為壯觀。

一位位年輕劍仙俱是眉眼飛揚,青衫長褂,腳穿布鞋,大袖飄搖,落拓風流。

至於吃了個大悶虧的仙人雲杪,在祭出替身符籙之時,就已經收起了那尊法相,不知藏身何處。

不過肯定沒有走遠。

陳平安先前從一只袖子里邊抖摟而出的黃紙符籙,都已被拍岸巨浪撞碎,一張張符籙悉數崩碎,符膽靈光流溢,四處彌漫,絲絲縷縷的靈氣,好像拉扯出一張漁網,要抓之魚,正是那位仙人。

這種以大量符籙廣撒網、勘驗戰場細微處的手段,陳平安在劍氣長城戰場使用過多次,已經相當嫻熟。

陳平安眯起眼。

找到了。

心意微動,一道劍光迅猛激射而出。

從鴛鴦渚岸邊,掠過十數里水路。

劍光所指,正是仙人雲杪的真身隱匿處,仙人遠遁離開鴛鴦渚島嶼之後,施展了一門障眼法,只是些許符籙靈氣的「繞路」痕跡,泄露了雲杪的蹤跡。

一位白衣仙人在河面上現出身形,一手捧白玉靈芝,盡顯仙家氣度。一手持雪白銅鏡,鏡面驟然亮如白日,光芒四射,寶鏡前方,一圈圈古鏡銘文,被九真仙館的獨門秘法,顯化為一層層山水禁制,最內一層紫色文字,以「持鏡紫清」開篇,以「斬伐百精」首尾,首尾銜接,如蛟龍盤踞,居中鮮紅符文,三條火龍飛速旋轉,各銜寶珠一枚,最外一圈古鏡銘文,是一篇九真仙館崖刻在山門上的祈雨道訣,一層寶相光暈大如井口。

來自鴛鴦渚的那道劍光筆直一線,轉瞬即至,仙人雲杪高高抬起手臂,心中默念道訣,手持寶鏡迎敵。

寶鏡第一篇銘文陣法禁制瞬間粉碎,雲杪微微皺眉,定睛望去,確是一把本命飛劍,通體雪白。

第二圈的三條火龍,依舊疾速飛旋畫圓,其中火龍一枚所銜寶珠,砰然出現一絲裂痕。

但是那把飛劍勢如破竹的前行之勢,在打破第一層山水禁制之後,終於也出現了一絲凝滯,雲杪心中微定。

雲杪藏身寶鏡光亮之後,輕呵氣一口,紫煙裊裊,凝為一條五色繩索,寶物異象一閃而逝。

是九真仙館在山上立身之本之一,是一門「天繩縛鬼神」的祖傳神通,更有「捉劍術」的美譽。雲杪的傳道恩師,那位飛升境祖師能夠名動中土,這一門術法,立功不小,曾經讓不少桀驁不馴的劍仙吃過苦頭。

當那把飛劍完全懸停之時,或是被對方見機不妙想要撤回之際,雲杪就會讓這個膽大包天的劍修,領教一下飛劍被緝拿、再煉神魂碎劍心的滋味。

雲杪總覺得身後那些幾十個青衫客會礙事,便有一位身穿兵家金烏甲的陰神出竅遠游,取走白玉靈芝,轉過身去,陰神手持靈芝,朝河面輕輕一指,腳下河水,河水滔滔,出現了一幕龍汲水的瑰麗異象,白玉靈芝隨之出現了一道青色痕跡,身披金甲的雲杪陰神,再用靈芝朝那些青衫客一點,一時間天昏地暗,烏雲密布,以雲杪陰神為圓心,鴛鴦渚方圓十數里之內,霎時間變得白晝如夜。

江面之上,好似陰兵過境,出現了一支英靈鬼魅齊聚的騎軍,皆身水運凝聚而成,披青色甲胄,往下游踏波而去,煞氣騰騰,聲勢如雷。

雖是一支水運濃郁的陰兵大軍,氣象卻不顯污穢,畢竟九真仙館是一座久負盛名的仙家宗門,不是那些百無禁忌的邪魔外道。

三條火龍所銜寶珠都已經碎裂,寶鏡只剩下最後一層山水陣法,但是雲杪反而不再單手持境,而是雙手負後,顯得十分氣定神閑,好像篤定那把飛劍已經是強弩之末,破不開這把九真仙館鎮山之寶的仙兵禁制。

白衣仙人,頭戴高冠,鬢角飛揚,道氣清奇。

只說賣相,確實是極好的。

難怪九真仙館的練氣士,會被許多山水邸報譽為山中幽人,由於九真仙館栽種有許多古梅,山中多蘭花,所以男子練氣士也經常被稱呼為梅仙,女子被稱為蘭師。

陳平安瞥了眼河面上的陰兵沖殺。

陰神遠游,有些羨慕。

陳平安心中默念一聲,「花再開。」

八十一位青衫客,人人一分為三。

以一條大河作為戰場,兩軍對壘,只不過雙方有些兵力懸殊。

鴛鴦渚岸邊,距離那位青衫劍仙不遠處,流霞洲仙人芹藻在內三位山上大修士並肩而立。

說實話,對方現身此地,三人都吃驚不小,芹藻率先移步,選擇遠離那人十數丈。

芹藻此刻看了眼那個神出鬼沒的青衫劍仙,以心聲與身邊兩位朋友笑道:「這一架,打得雲杪都要肉疼不已。」

嚴格點頭道:「此符珍貴,是要吃疼。尋常廝殺,哪怕遇到同境仙人,雲杪都不至於祭出此符。」

那是一張九真仙館祖師堂供奉多年的山上大符,名為紫芝白鸞遁法符。

據說是仙館那位老祖師躋身飛升境,出關之時,符籙於仙一脈的某位道門祖師,早年登山慶賀觀禮所贈。飛升老祖身死道消之後,此符就傳承下來。

芹藻問道:「天倪道友,可曾看出這位劍仙的修行根腳?」

被稱呼為天倪的老修士搖搖頭,「看不出,只是體魄堅韌得不像話,確實難纏。」

山上修士,如果與劍修或是純粹武夫捉對廝殺,多是依憑層出不窮的術法手段,靠那水磨功夫,一點點積累優勢。

攻伐法寶,防御神通,隱匿手段,玄妙遁法,缺一不可。

陳平安轉頭望向那三人,笑道:「戲好看?」

芹藻微微一笑,只當沒聽見。

劍仙嘛,脾氣都差,不理會就是了。

不然他芹藻還要出手?兩個仙人打一個劍仙?就算贏了,傳出去也名聲不好聽,輸了更是玩完,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嚴格與那位劍仙點頭致意。

不至於為了個關系平平的雲杪,與這種腦子拎不清的劍仙交惡。

那個青衫劍仙的真身,依舊站在原地,抬起雙手,疊放身前,手背輕輕敲擊手心,神態顯得十分隨意。

雲杪剛要再次現出法相,總不能讓那個青衫劍仙只靠一把飛劍,些許古怪分身,就能夠在與一位仙人的道法切磋當中,好似局外人作壁上觀。

雲杪瞬間心弦緊綳,極快腳踩罡步。

又祭出了一件本命物至寶,是那九真仙館的一部神霄玉書。

腳踩七星,運神飛仙,同到玉京。神霄玉書,雲升上景,永居紫庭。

雲杪腳下河面,陣陣紫氣,浮現出一本白玉瑩然的仙家書籍,以至於附近百余丈的整條河面,瞬間下墜,往河岸兩邊涌去。

剎那之間,雲杪真身,得以躋身一種玄之又玄的「水雲身」境地。

一把悄無聲息的飛劍,從雲杪真身脖頸一側,一穿而過。

這把軌跡詭譎的幽綠飛劍,只在雲杪「水雲身」的脖頸當中,拖曳出些許碧綠劍光,然後就再次消逝。

雲杪眼眸中,心口處,各大關鍵竅穴,一把幽綠飛劍穿梭不定,很快無數條劍氣流螢,就已經徹底纏繞一尊仙人雲水身。

雲杪依舊不敢擅自祭出那條「五彩繩索」。

因為第一把飛劍,好似先前始終在藏拙,被劍仙心意牽引,一股精氣神倏忽暴漲,竟是直接破開了最後一道陣法。

飛劍敲擊鏡面。

先是叮咚一聲,清脆悠揚,響徹兩岸。

然後是那好像一顆釘子緩緩劃抹青石板的聲響,令人有些本能的頭皮麻煩。

雲杪抬起一手,虛扶鏡面。

飛劍一撞,格外勢大力沉,以至於雲杪一人一鏡,竟是在水面上直接往後滑出數丈。

雲杪心中冷笑,那把飛劍下一次撞擊鏡面,鏡面出現陣陣水紋漣漪,飛劍瞬間被禁錮在鏡面水紋當中。

雲杪終於祭出那條五色繩索,如古藤纏樹,將那飛劍捆住。

天下練氣士,為了克制劍修,可謂殫精竭慮,費盡了心思。

哪怕是符籙於玄,年輕時候下山游歷,也要精心煉制出幾百張瑣劍符防身,才願意出門。

鴛鴦渚島嶼這邊,陳平安身形突然消失。

兩位仙人一位玉璞,壓力驟然一輕,身為大端王朝皇家供奉的天倪,不由得感慨道:「與劍仙待在一起,總覺得會莫名其妙挨上一劍,實在難受。」

芹藻眺望那處戰場,看熱鬧不嫌大,有些幸災樂禍,「雲杪連雲水身都用上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輪到水精境界?」

嚴格說道:「那就算結下死仇,徹底撕破臉皮了。」

天倪點頭道:「聽說九真仙館的練氣士,心眼都不大。」

嚴格笑問道:「聽誰說的?」

天倪微笑道:「阿良。」

嚴格臉色陰沉。

天倪突然說道:「鰲頭山那邊,好像有位前輩,與雲杪的恩師,關系莫逆?」

芹藻笑道:「不至於鬧這么大。」

那是一位不太喜歡下山的飛升境大修士,名為南光照,道號天趣。

在山上,飛升境的朋友,往往都是飛升境。

南光照與九真仙館的那位飛升境老祖,是至交好友。

終究是在文廟地界,而且一位飛升境大修士,本就規矩重重,不會輕易出手。

而且這位中土飛升境,錯過了先前那場大戰,據說是剛好在閉關,出關才兩三年,所以這次文廟議事,與仙人芹藻一樣,都沒有被文廟邀請。但是沒有被邀請,南光照仍是悄悄乘坐渡船,一路上極其隱蔽,早早來了這邊,落腳後也深居簡出,只是在鰲頭山那邊,與相熟的老友一同看過傅噤與人下了局棋。從頭到尾,南光照都沒有參加青神山夫人、百花福地花主的酒宴,至於是同樣沒有被邀請赴宴,還是老神仙私底下婉拒了,就不得而知了。

陳平安「現身」於河上一位青衫客,笑言花落二字,原本與那陰兵迎面撞去的一位位青衫聚攏在身。

一襲青衫,腳踩水面,拉開拳架,遞出一拳,以鐵騎鑿陣式開路,問拳仙人。

仙人雲杪的金甲陰神,手持白玉靈芝重重砸向那個……出拳武夫。

陳平安腳尖一點,身形一擰,躲過那金甲陰神,身後江面被白玉靈芝一砸,好像在河床處炸出一口百丈深的「水井」,水面頓時出現了一個漩渦。

雲杪神色凝重,果然如芹藻所料,不願讓那突然變成純粹武夫的青衫劍仙近身,不得不施展一門壓箱底的神通。

出現了一座水精境界小天地。

一襲青衫出拳後,卻如泥牛入海一般,在河面上不見身形。

雲杪松了口氣,正要繼續對付那把被五彩繩索約束住的雪白飛劍,捉劍再煉劍,就能以山門秘法凶狠煉化劍仙的魂魄,勢必傷及對方的大道根本。

不曾想剛剛生成的一座小天地,恰如一盞琉璃轟然碎裂。

雲杪心神大震,只知道一座水精境界,是被劍氣與一道雷法聯手打爛。

只是雲杪百思不得其解,兩把飛劍都在水精境界之外,這個劍修,難不成還有第三把飛劍?

一襲青衫懸在那高空處,手托法印,五雷蘊藉,道意無窮,浩然正大。

雲杪眼皮子微顫。

這廝又變成一位道門高真了?總不至於是一位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吧?

雲杪臉色鐵青,手心處懸停有一枚大道顯化的琉璃仙閣,攥手將其收起,同時迅速歸攏一座破碎水精境界的殘留道韻,還好,未曾傷及這件本命至寶的根本。

天上一道雷法砸下,五彩光柱大如山峰。

雲杪雙指並攏,輕輕一抬,寶鏡橫放,懸在頭頂。

一輪寶鏡,似月停空。

天上那位,手托法印,雷法不停,如雨落人間。

仙人寶鏡大放光明,出竅遠游的金甲陰神也已重歸真身。雲杪輕輕揮動白玉靈芝,驅使江水凝聚而成的一條條青色蛟龍,往高空處沖殺而去,一條江河,處處是青龍出水的異象,拔地而起,飛身而去,與那墜落雷法,比拼凝練靈氣之多寡,道術高低。

寶鏡與五色繩索一起禁錮住的那把飛劍,同樣被飛劍和雷法震動,開始出現松動跡象。雲杪只能暫時困住飛劍,再無機會煉化傷及那劍修的心神。

至於那把碧綠幽幽的難纏飛劍,孜孜不倦,東來西往,上下亂竄,拖曳出無數條劍光,戳得一位白衣仙人變成了碧綠人。

陳平安瞥了眼地上那位仙人,心中了然。

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無礙白雲飛。

這大概就是雲杪「雲水身」的道意根本。

可惜不是吳霜降,無法一眼就將這道術法「兵解」,而飛劍十五,出劍軌跡再多,確實如人過雲水,雲水聚散了無痕跡,所以這門九真仙館的神通,形神都難學。

可如果陳平安願意祭出籠中雀和井中月,雲杪的雲水身,就肯定沒這么堅不可摧了。

只要飛劍夠多,竹密如河堤。依舊是一劍破道法的事情。

至於陳平安手中這方首次在浩然天下現世的五雷法印,是只差「天款」的月盈印,地款之外的法印四面,總計刻畫有三十六尊神靈畫像,當陳平安全然不計較那點靈氣折損,躋身了玉璞境,靈氣積蓄,就財大氣粗了,再不用像中五境練氣士那般尷尬,每次切磋道法,總要落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處境。

故而一襲青衫四周,氣象萬千,幻象驚人,有那雷神擂鼓,電母掣電,風伯噓雲,雨師降水,更有天人神官各有寶相森嚴。

諸多駁雜神通術法,加上充斥有一股股沛然雷法道意,將那些騰空而起的水法蛟龍一一打了個稀爛。

不但如此,雲杪那些放出不管的河面陰兵,被雷法天然壓勝,幾乎不用陳平安如何心意牽引,甚至靈氣消耗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便自行演化出一座金色雷池的金色雲海當,先是撞開了那些烏雲,讓原本天色昏暗的鴛鴦渚十數里山河,重現白晝,然後便有數百條雷電長鞭砸向河面上的陰兵,如同一條條仿佛從天幕垂落人間的金色龍須。

這就是為何練氣士修行,最重「與道相契」一語了,己方大道,壓勝對手,同樣一記道法,卻會事半功倍。

先前河畔處,那位精通金玉篆刻的老客卿,林清贊嘆道:「好個五雷攢簇,萬法一山,天下正宗。」

梅花庵仙子怯生生說道:「真不能開啟鏡花水月嗎?」

雷法絢爛,瞧得心神搖曳,這么好看的仙家斗法,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啊。

眉山劍宗的女子劍修無奈道:「千萬別亂來,劍仙性情難測,尤其最煩旁人看戲喧嘩。」

密雲謝氏那位公子哥,早已起身,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青竹酒,喃喃道:「要吟詩,一定要吟詩一首。」

李槐咂舌不已,「李寶瓶,陳平安這么猛了啊?」

李寶瓶神采奕奕,微笑道:「小師叔嘛。」

李槐都願意自降一個輩分了,與身邊嫩道人心聲道:「陳平安其實是我的小師叔。」

嫩道人滿臉微笑,實則揪心不已。老子的輩分豈不是又跌了?

這位黃衣老者,四處張望起來,他娘的,倒是來個飛升境啊,年輕隱官今天這么跳,都沒個英雄好漢來打壓一下他的囂張氣焰?來個飛升境,就好與他過過招了。嫩道人這個剛取的名號,能不能在浩然天下揚名,就看今天老天爺給不給機會了。

鴛鴦渚上邊,有與龍虎山天師府關系不錯的仙師,更是驚疑不定,「劍修,符籙,雷法,是那個小天師趙搖光?」

一旁好友搖頭道:「小天師如今身在文廟議事。而且趙搖光怎么都不會是純粹武夫。」

「先前那拳架,瞧著驚人。得有武夫幾境?遠游,山巔?」

「難說。反正我如果站著不動,扛不住那一拳。」

「不會一個不小心,真能宰了雲杪祖師吧?」

「雲杪的這個仙人境,悉心打磨數百年,肯定沒那么不堪。咱們看著就是,相信雲杪一定還藏有後手。不然這場架打下來,九真仙館就算名聲爛大街了。」

雲杪抖了抖法袍大袖,撒出一大把巴掌大小的金色花錢。

百余道金光,沖天而起。一條條金色長線凝聚不散,與此同時,雲杪一個呼吸吐納,施展了一門九真仙館半道門半兵家的祖師堂術法,存神內照,將眼耳鼻肝脾在內的道家所謂「十內將」,煉為外將,顯化為十尊雷部神將,儼然森嚴列陣在外。雲杪為了煉就這門神通,曾經專門外出尋覓雷雲百余載,服雷吞電,最終在一處誤入其中的遠古秘府雷澤禁地,行持雷法,又潛心修行數十年,

雲杪要以雷法,問道雷法。

以十位雷部天君,與那法印雷部領銜的諸部三十六將,一分高下。

天上河上,對峙雙方,身邊俱是雷法森嚴。

電閃雷鳴,金色光線照射之下,使得整個鴛鴦渚地界都顯得金光燦燦,好像一處憑空出現的金色雷池。

相信鰲頭山、鸚鵡洲和泮水縣城那邊,都有人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已經在趕來路上了。

都會好奇,誰敢在文廟議事的緊要時刻,擅自斗法鴛鴦渚?

雲杪以手指畫掌心符,輕輕虛握,驀然放開,震雷轟然。

陳平安隨手一袖,將身邊一道雷法打碎。

雲杪畫符不停,握拳又松手,仙人滿手雷霆。

陳平安輕輕一推,五雷法印稍稍升空,自行運轉大道,雙指並攏,隨意輕輕一劃,將身前一道雲杪雷法切開。

鴛鴦渚那邊愈發議論紛紛,有人急眼了,「他娘的,這家伙到底從哪里冒出來的?到底是武學大宗師,還是劍仙難纏鬼?!」

設身處地,若是與那雲杪互換位置,估計沒有那雲水身,早給飛劍戳死了,不然就是一個近身,沒有那紫芝白鸞遁法符,就給擰斷脖子了,到時候什么金丹元嬰、魂魄陰神,還不是給那人隨便跟上,幾拳就碎?

雲杪看似一連串仙家術法,行雲流水,仙氣飄飄,其實是有苦自知,山上斗法,斗來斗去,所消耗的靈氣,與那法寶折損,都是大堆的神仙錢,消耗的,更是自身和山門底蘊。山上練氣士,為何那么討厭劍修和純粹武夫,一個問劍,一個問拳,切磋起來,被問之人,往往是談不上有任何大道砥礪的。

雲杪又起神通。

雙手掐訣,腳踩七星,腳下那本玉書,寶光煥然,演化為一座道場法壇,最終雲杪身後出現一座巍峨涼亭,金字匾額上書「雨亭」二字。

其中站立有一位身形縹緲、面容模糊的仙人。

涼亭四周,天地晦暝,大雨流淹。

雲杪一手持長劍,一手捏霓符,神色肅穆,心中默念一道遠古法訣:「演底白雲,霧靄降臨,先迷日月,後化乾坤,山山生氣,水水升騰,四海五岳,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山巔敕神,海底斬蛟,一劍授首,頭顱付與西方白童子,敕!」

仙人身形紋絲不動,只是身前出現了一把飛劍。

鴛鴦渚那邊,芹藻手腕一擰,多出一支青翠竹笛,輕輕敲打手心,笑道:「雲杪看樣子真要搏命了。」

得小心被殃及池魚了。

雲杪這一手,可是聽都沒聽過。極有可能是九真仙館用來壓棺材板的殺手鐧了?

天倪說道:「堂堂仙人,一場切磋,好像被人踩在腳下,擱誰都會氣不順。」

嚴格舉頭眺望那座巨大亭子,尤其是當中那位縹緲「仙人」,有些驚心動魄,「這是?何方神聖?」

芹藻笑嘻嘻道:「天曉得,有位飛升境的傳道人,當然闊綽啊。」

芹藻雖然笑顏笑語,但是心中一樣吃驚不小,冥冥之中,只覺得那位看不清容貌的「神人」,只是在那座雨亭歇腳,並非出身遠古水神一脈。

果不其然。

雲杪身邊又起一座仙家閣樓,匾額卻是「火爐」二字,猶有一位仙人坐鎮其中,大道氣息相近。

兩座建築內的仙人,各持一劍。

陳平安凝神望去。

總覺得有些古怪。

這種感覺,就像當年在桐葉洲飛鷹堡,出門之時遇到的那個漢子,明明認不得容貌,但是總是覺得有些熟悉。

當然不是說亭中兩位「神人」,是那漢子。而是讓陳平安依稀記起了一位不知姓名的老人,與姚老頭關系極好,卻不是窯工,與劉羨陽關系不錯,陳平安當窯工學徒的時候,與老人沒有說過一句話。只聽劉羨陽提起過,在姚老頭盯著窯火的時候,兩位老人經常一起聊天,老人去世後,還是姚老頭一手操辦的白事,很簡單。

在陳平安就要祭出籠中雀之時。

轉頭望去,一位御風來到鴛鴦渚島嶼上空的老人,身形懸停後,冷笑道:「小小玉璞劍修,也敢在文廟重地造次?」

老修士與雲杪心聲言語道:「雲杪!瘋了不成?還不速速收起這道術法!」

正是飛升境大修士,南光照。

九真仙館的這門秘術,如果達到巔峰狀態,會出現五位持劍神人,修士一旦祭出,相當於五位飛升境劍修助陣,同時遞出傾力一劍。

可惜在九真仙館的老友手上,耗費無數天材地寶和神仙錢,也只能煉化出水、火、木三道敕令,攻伐威勢,大打折扣,雲杪繼承道統之後,依舊只能再多出一道土法敕令。

關鍵是這座大陣,只有一次出手機會。如果沒有外人,南光照說不定都要對那雲杪破口大罵,用過就廢,你就浪費在一個玉璞境劍修身上?

至於雲杪是不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狠了心,決意要劍斬那人,又或是以此與南光照表明心意,借機求援,南光照當下都懶得多想了,雲杪這家伙畢竟是老友的唯一嫡傳,他不能不管。

雲杪猶豫了一下,還是聽從南光照,收起了這道施展一半的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