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 補缺(2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7130 字 2021-06-28

林守一的父親,是昔年驪珠洞天那座督造衙署,一個極其不起眼的佐官,管著些胥吏,而且先後輔佐過三任督造官,宋煜章,藩王宋長鏡,曹耕心。只是當年的小鎮百姓,老老小小的,對官場都毫無概念,甚至都分不出官、吏的區別。加上督造署的官吏,一年到頭只跟那些龍窯、窯工瓷器打交道,跟一般老百姓其實沒什么交集。

但是師伯崔瀺,曾經為林守一泄露過天機,自己的這個名字,都是父親開口,請師伯幫忙取的。

一個督造衙署的胥吏,能夠讓大驪國師幫忙給兒子取名?

傻子都知道這種事情,絕對不合情理。

何況是自幼早慧的林守一,更不覺得父親就只是個督造署的芝麻官。

男人問道:「是不是需要我光腳下地,跑去大門口,把你一路迎進來?」

林守一這才跨過門檻,斜坐在炕上,只是沒有脫了靴子,學父親盤腿而坐。

擔心又要挨幾句類似刻薄言語。

林守一問道:「陳平安父親那件事,你當年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男人扯了扯嘴角,提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翅膀硬了,不愧是當了山上神仙的,飛來飛去的不著地,口氣就大了,怎么說來著,餐霞飲露?還是在外邊認了野爹,教你的為人子之道?」

男人離開窯務督造署後,就離開家鄉,在大驪京城兵部車駕清吏司任職,只不過是車駕司下邊的一個附屬衙門當差,官七品,還帶個「從」字,由於不是科舉正途出身,所以是個濁官,加上也非京城本土人氏,如今年紀又大了,所以別說是混個郎官,就是摘掉那個「從」字都難了,這些年,勉強算是管著一個清水衙門的驛郵捷報處,這還是因為一把手,是個不太管事的世家子弟,平時見著了男人,都是一口一個老林。各州郡驛遞奏折入京,得到皇帝朱批後,兵部釘封馳遞去往地方,都要通過這個不起眼的衙署,此外由京城分發給地方的邸報,也是此處管轄。想必那些衙署同僚,都無法想象一年到頭的悶葫蘆林正誠,會是那個名動兩京林守一的父親。

林守一從小就怕這個爹。

其實這些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離鄉多年,遠游求學,辛苦修行,好像就是為了在男人這邊證明一事。

有沒有你這個爹,我有沒有這個家,林守一都可以混得很有出息。

娘親偏心,寵愛弟弟。父親冷漠,萬事不管。

只是到了弟弟林守業那邊,再沒個笑臉,總好過在林守一這邊的要么不開口、一開口就是刻薄言語。

所以林守一的整個童年歲月,一直到離鄉遠游,都是名副其實爹不疼娘不愛的。

曾經傷透了少年的心。

以至於當年一起求學大隋,沉默寡言的清秀少年,林守一首次與陳平安吐露心扉,就有那么一句「不是天底下所有為人父母的,都是你爹娘那樣的」。

但是今天的林守一,好像不太一樣。

林守一沉聲道:「要不是因為我,陳平安在查詢本命瓷碎片這件事的真相上,絕對不會故意繞路,刻意繞過我們林家,甚至上次陳平安都到了京城,還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爹,你今天得給我一個交待,因為我也得給自己朋友一個交待!」

男人看了眼這個兒子。

林守一神色沉穩,眼神堅定,就那么與父親直直對視。

是件破天荒的事情。

男人倒是沒有惱火,點點頭,「終於稍微有點帶把爺們樣子了,不然我還一直以為生了個女兒,愁嫁妝。」

林守一有些茫然。

這能不能算是一種誇獎?

男人抬了抬下巴。

林守一疑惑不解。

男人問道:「你不是會喝酒嗎?還是個元嬰境修士,如今身上就沒件方寸物,擱放酒壺酒杯之類的雜物?」

林守一有些尷尬,「一直沒有方寸物傍身。」

男人紋絲不動,卻問道:「那我這個當兒子的,是幫你這個爹去拿酒杯,還是酒碗啊?你發個話,免得我到時候拿錯了,當爹的不高興。」

林守一深呼吸一口氣,默默起身,腳步匆匆,離開屋子去別處拿來一只酒碗。

這個男人,要么不說話,一開口就喜歡戳心窩子,歷來如此。

宅子里邊,是有幾個婢女的,不過都是膀大粗圓的,而且都是娘親使喚,父親這邊,大事小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從不讓婢女仆役伺候。

林守一回到屋子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都沒敢倒滿,默不作聲,雙手持碗,一飲而盡。

男人提了提酒碗,只是抿了口酒,捻起一顆鹽水花生,輕輕一擰,丟入嘴中嚼著,緩緩說道:「如果說你跟陳平安是朋友,那么我跟陳平安的父親,也算是朋友,嗯,不能說什么算不算的,就是了。」

林守一點點頭。

陳平安的父親,是一座龍窯的窯工,手藝極好,為人又厚道,是個沒是非的老實人,原本如果不出意外,過不了幾年,就可以當那龍窯窯頭師傅。

而林守一的這個父親,負責具體的窯務監工,管著燒造成果,鑒定瓷器勘驗品相,由於早年督造官宋煜章,又是個最喜歡跑窯口的勤勉官,所以林守一的父親,要跟著那位主官上司一起外出,經常需要與窯工師傅們相處。

林正誠緩緩道:「兩個男人,除了聊些枯燥乏味的窯務正事,還能聊什么,等到各自有了兒子,再喝著小酒,不過就是聊些各自家常了。」

「其實早早都說好了的,要是我跟他兩家人,剛好是一兒一女,就定個娃娃親。好巧不巧,都是兒子,就沒戲了。」

林守一疑惑道:「陳叔叔也喝酒?」

林正誠點頭道:「也喝,能喝,就是不好酒,所以每次被我拉著喝酒,在龍窯那邊還好,大不了倒頭就睡,要是在鎮上,他就跟做賊似的,我當年也納悶,他又不是那種妻管嚴,那個弟妹,是出了名的性情溫婉,總覺得不至於,一直沒機會問,總覺得將來有的是機會,結果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

「那會兒,我是吃公糧的,我們林家比不得那些福祿街和桃葉巷的大姓,也算家底殷實,比他有錢多了,可只要是喝酒,我請了一頓,他肯定會掏錢,回請一頓,而且不會刻意買多好的酒,就是個心意。」

「老實人,不是笨。本分人,不是呆板。分寸感一事,光靠讀書是讀不出來的,即便在公門里邊修行,熬也未必熬得出來,不是多吃些虧就一定能有分寸感的。」

「我那會兒說自己兒子聰明,早慧,一看就是個讀書種子,說不定將來長大了,當個教書先生都沒問題。他就說自己的兒子懂事,而且模樣、性子都隨他娘親,以後跟你一起去學塾念書,讀書識字了,將來要不要當燒瓷的窯工,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林守一聽得聚精會神。

除了父親是在聊那些從未提起的過往故事。

更是父親第一次跟自己聊天,說話不那么難聽。

林正誠輕輕放下酒碗,「是有人給他泄露了本命瓷一事的內幕。」

男人眯起眼,「此人用心險惡,肯定是故意只說了部分的真相。不然所有孩子誕生起就擁有本命瓷一事,在我看來,並非全是壞事。甚至說得難聽點,在當年那么個形勢之下,只有保住本命瓷,有那修行資質,才有一線生機。」

「後來泥瓶巷那兩場白事,我都沒有露面,不合適。這里邊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不過楊家鋪子那邊,我是暗中打過招呼的,只是後院那個楊老頭的規矩重,我能幫的,畢竟有數。在這件事上,我是有愧疚的,的確是我這個當朋友的,心有余力不足,沒能照顧好他的兒子。」

男人嘆了口氣,皺著臉,又臉色舒展,多說無益,

一口喝完碗中酒水,准備趕人了。

林守一說道:「我准備閉關了。」

「缺不缺錢?」

「之前有一百顆谷雨錢的缺口。」

「當我沒問。」

男人立即說道,「不管是偷是搶,要錢,也別去我那個清水衙門,戶部那邊,也別去,管得嚴,禮部,倒是存了一筆不小的私房錢。」

男人說得一點不難為情。

林守一聽得目瞪口呆。

林正誠瞥了眼兒子,本以為一個元嬰境修士,閉關消耗天材地寶,折算成神仙錢,至多也就是四五十顆谷雨錢,

不曾想攤上這么個悶聲花錢的敗家子。

瞧瞧陳平安,再看看董水井,哪個不是燕子銜泥,年年往自家添補家當,夯實家底,

唯獨自己,生了個好兒子啊。

林守一輕聲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早點說?害他白白憂心了這么多年。想必陳平安心里,這些年不會好受的。」

男人扯了扯嘴角,道:「我怎么都算是陳平安的半個長輩,他不來找我,我難道主動找他去?這小子不懂禮數,難道我這個當長輩的,也不要臉了?」

按照小鎮習俗,正月里相互間走親戚,誰輩分高,或是同輩份里邊誰更大,誰給誰拜年,先後順序半點不能亂,不然就會被人看笑話,一籮筐的閑話,關鍵是年年都能提起。這種看似說大不大的「禮數」事情,在家鄉那邊,很多時候甚至要比誰爬了寡婦牆、哪個婆姨偷漢子了,更讓人津津樂道。

何況這種事情,早說就一定是好事嗎?

林守一知道自己該走了,憋了半天,只是喊了聲「爹」。

男人習慣性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先呵了一聲,再說道:「我這個當爹的,還以為養了個祖宗。」

林守一只當沒聽見,與父親告辭一聲,下炕離去,走到門口那邊,男人突然說道:「既然今天已經說開了,等你出關,就去跟陳平安說清楚。」

林守一點點頭。

男人看了眼林守一,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見兒子根本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只得板著臉說道:「一定記得讓他來這邊登門拜年。」

林守一忍住笑,立即答應下來,今天跟父親談心一場,讓林守一如釋重負,只覺得一身輕松。

男人最後說道:「既然你們倆都是朋友,逢年過節的,別談禮物不禮物的,跟家鄉那邊差不多,不欠了禮數,意思意思就成了。再有,借給朋友的錢,最好當成潑出去的水,別想著對方還。」

林守一無言以對。是讓自己轉告陳平安這么個道理?

姜還是老的辣。

男人問道:「杵那兒當門神呢,還是要我送你出門,要不要容我先去借八抬大轎?」

林守一離開後,桌上空酒碗,男人倒滿酒水,自言自語道:「我兒子也不算差。」

————

一老兩少遞交了關牒,順利進入虞氏王朝的京城。

過了城洞,視野豁然開朗,走過了一段京城繁華路程,少年與那位老道士和年輕女冠笑著作揖告辭離去,雙方就此分道揚鑣。

先前那位負責京城門禁的城門校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形漸漸遠去的白衣少年,嘖嘖稱奇,竟然有幸碰著了個來自寶瓶洲老龍城的仙師,准確說來,應該尊稱為上師了。至於「上師」這個說法,是怎么在朝野流轉開來的,已經無據可查,極有學問了,既是「山上仙師」的簡稱,又透著一股天然敬意。

披甲佩刀的校尉,不知道桐葉洲別處王朝,是怎么個光景,反正在自家洛京這邊,寶瓶洲修士,尤其是來自老龍城的修道之人,的的確確,高人一等。

至於另外那兩個道士,不值一提,來自梁國,就是個屁大的小地方,小小池塘,出不了過江龍。

龍虎山外姓大天師,老真人梁爽這次出門,換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朴素道袍,外人光憑道冠道袍,是分不出道門法統的。

身邊的女弟子,雙手虛握拳在身前,作捧香狀,事實上確有一炷清香,這是梁爽獨創的一門道門課業了,寓意一炷心香洞府開,不過老真人幫弟子施展了障眼法。

年輕女冠對這洛京,頗為好奇,四處張望,她如此分心,卻也不會耽誤修行。老真人也不去刻意拘著弟子的性子。

師尊這次外出雲游,據說是要見一個老朋友的嫡傳弟子,來自北俱蘆洲的趴地峰。

她對山上事,並無了解,只知道北俱蘆洲是浩然九洲之一,在桐葉洲北邊的北邊。

來這洛京,只是順路,而且半道又遇到了那個下棋挺厲害的少年郎,姓崔名東山。

對方說自己這次前來洛京做客,是師命在身,來找兩個德高望重的山上朋友敘舊。

梁爽沒有跟弟子多說什么,其實這次離開梁國,是崔東山主動邀請,說這虞氏王朝有樁小功德,等著老真人去撿取。

老真人只是喟嘆一聲,國運大於人運,天運大於國運。

別看如今洛京繁花似錦,車水馬龍,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其實人心鬼蜮,稀爛不堪,都是那場大戰的後遺症了。只說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前朝」臣子,早年在他們門戶之內,誰家沒點難以啟齒甚至是慘劇人寰的腌臢事?禮樂崩壞,綱常粉碎,梁爽當下置身於這座京城,其實並無太多陰沉煞氣,此間的冤魂不散,甚至不如舊大源王朝的任何一座鬼城,但是那種撲面而來的污穢氣息,讓一位飛升境大修士的老真人都要徒呼奈何,唯有嘆息復嘆息了。

梁爽自認哪怕擔任這個虞氏王朝的人心裱糊匠,三代人,最少甲子光陰,甚至一百年之內,都休想真正恢復到戰前的人心氣象。

那個同為外姓人的年輕人,他會怎么做?

反正還要在桐葉洲待上一段時日,大可以拭目以待。

在宮城和皇城之間,有座歲月悠久的古老道觀,皇家官窯燒制的碧綠琉璃瓦,名為積翠觀。

老真人與道觀知客投貼,關牒上邊的身份,是梁國道士梁濠,道號「爽真」,弟子馬宣徽,她暫無道號。

不比城門校尉那么見識淺陋,積翠觀知客道士,曉得梁國如今的護國真人就叫梁濠。

不過多半是來自家積翠觀打秋風來了。

只不過天下道友是一家,道門中人雲游四方,不比一般的譜牒仙師,往往會在當地道觀落腳歇息。

對方好歹是一位護國真人,知客道士就立即通知了自家觀主,也就是如今虞氏王朝的女子國師。

一位瞧著年歲約三十的貌美女冠,頭戴太真冠,腳踩一雙綠荷白藕仙履,手捧拂塵。

行走時香風陣陣,身邊縈繞有蘭桂之氣,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正是積翠觀的觀主,如今虞氏王朝的國師,呂碧籠,道號「滿月」。

這位貴為王朝國師的女子觀主,神態雍容,乍一看,若非一身道袍表明了身份,不然她更像是一位母儀天下的娘娘,笑問道:「不知爽真道友登門,有何賜教?」

老真人抬了抬腳,哈哈笑道:「貧道能夠跨入積翠觀這么高的門檻,得虧滿月道友好說話。」

主人客人,雙方湊巧都是護國真人。

只不過相較於疆域廣袤的虞氏王朝,梁國只能算是個不起眼的蕞爾小國。

呂碧籠一笑置之,呦,聽口氣,還有點陰陽怪氣呢,莫不是來者不善?不太像是個與積翠觀拉關系的主兒。

老真人搖頭嘖嘖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呂碧籠神色自若,一晃拂塵,換手擱放,笑道:「道友何出此言?」

老真人感嘆道:「修真幽居,陰陽造化,乾坤方圓,雖非規矩之功,可既然你我皆身在紅塵,砥礪道心,那就要講一講無規矩不方圓了。」

呂碧籠啞然失笑,如此大言不慚,一開口就是大道,只是你一個梁國道士,這般說大話,是不是來錯地方找錯人了。

老真人笑道:「貧道如今也就是在龍虎山天師府掛個名,混口飯吃,不用擔心貧道有什么搬不動的靠山,嚇唬人的師承,今天造訪洛京積翠觀,就只是與滿月道友討要個說法,再問個事情。」

呂碧籠哭笑不得,裝神弄鬼,也不找個好由頭,有些不耐煩,一摔拂塵,就准備送客了。

若是來積翠觀這邊討要些神仙錢,或是求自己幫忙在洛京內尋些大香客,也就隨便打發了。

誰不知那天師府的黃紫貴人,下山游歷,除了皆會背一把桃木劍,道袍樣式也極有講究,就算不身穿黃紫道袍,也是一眼便知的裝束,從不刻意遮掩道統身份。歷史上,不是有那不怕死不信邪的修士,偏要與那些下山劾治妖魔的龍虎山天師過不去,甚至有不少龍虎山天師,就此客死他鄉,但是無一例外,很快就會有天師府新天師前去追查到底,不計代價。所以後來不管是各路妖魔鬼怪,還是行事猖狂的各洲野修,但凡是遇到下山歷練的天師府道士,能躲就躲,能跑就跑。

梁爽稍稍放開一些禁制,道氣茂盛,仙氣縹緲,剎那之間,一座京城龍氣瞬間被壓制得好似一條小小土蛇,戰戰兢兢匍匐在地,老真人自嘲道:「同為龍虎山外姓天師,看來貧道到底不如火龍道友那么名氣大啊。」

呂碧籠就像挨了一記晴天霹靂,臉色慘白,顫聲道:「梁大天師,碧籠當年不過是帶著虞氏皇族一同避禍,罪不至死。」

老真人笑容玩味,「哦?你說了算啊,那貧道說一記雷法就拍死周密,周密怎么不死去。」

呂碧籠狠下一條心,既然是一位龍虎山外姓大天師駕臨積翠觀,是絕對沒法子善了了,竟是竭力穩住道心,眼神堅毅起來,「何況就算我有過錯,也輪不到一個天師府道士來說三道四,最終如何處置,是儒家書院事,需要交由文廟決斷!」

梁爽收斂那份道氣,呵呵一笑,像是認可了這個說法,轉移話題問道:「那個心甘情願與蠻荒畜生認祖宗的『兒皇帝』,當年是怎么暴斃宮中的?」

呂碧籠沉默片刻,說道:「好像是被一名女刺客潛入屋內,割走腦袋,再丟到龍椅上,此人來去無蹤,蠻荒軍帳都未能找出線索,不了了之,只能加強戒備。」

梁爽撫須笑道:「好熟悉的行事作風。」

這類名聲不顯的刺客,只在山上,被譽為洗冤人。

大致可以分為兩脈,按照行事的晝夜之別,一種刺客,喜歡光天化日之下,殺人都市中。

比如那個與白也算半個家鄉人的女子,算是這一脈極為出類拔萃的存在了。

另外一種,晝伏夜出,喜歡使用暗殺,匕首、軟劍和袖箭之流,用得出神入化,當然都是山上煉制的法器了。

劉桃枝,此外還有類似至今不知姓名的櫻桃青衣,西山劍隱這類陸地劍仙一流,都在此列。

雙方多是年幼時分,被高人相中資質,帶入山中修行,少則十年,多則甲子,就會下山歷練。喜歡剪紙作符籙馬驢,行事風格,極為果決,多是替百姓伸冤,為弱者撐腰,例如德不配位的帝王將相,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手段暴虐卻行蹤不定的山澤野修,心思歹毒卻手段隱蔽的譜牒修士,都在被殺之列。

只是因為這類刺殺,在浩然天下很容易被視為某種私怨仇殺,所以一直不被山巔修士留心。

梁爽還是因為一次偶然,在一處靈氣稀薄的荒郊野嶺,看到了兩個消瘦的身影,口銜匕首,在崖壁上攀援,身形矯健若猿猴,而且相互間好像還需要阻攔對方的登高,其中一個小姑娘,被同行登高者扯斷一截枯枝,擲若飛劍,躲避不及,被擊中頭顱,要不是下墜過程中抓住一根藤蔓,就要墜崖身亡了,手持藤蔓,依舊險象環生,隨風飄盪,而那同行少女,不著急登高,從腰間布袋中摸出一顆顆石子,丟擲而出。

她們的年紀都在十一二歲,要說那兩個小姑娘的修士境界,不值一提,才是四境修士,尚未洞府境,但是她們的眼神,以及那種將生死全然置之度外的氣度,令老真人記憶深刻。

梁爽便開始好奇兩個孩子的師承,反正在哪里修行不是修行,老真人就隱匿身形,在鄰近山頭,等了幾天,終於見到了一位駐顏有術的女子修士,元嬰境,她當時身邊又帶著個約莫十歲的女孩入山,新收的弟子,看著像是個大戶人家里邊拐來的。之後元嬰女修再帶著那個搶先登頂的少女,走了一趟數千里之外的州城,最終少女手持那顆頭顱的發髻,將其輕輕抬起,與之對視。

少女當時眼神冷漠,一顆道心,古井不波。

那一幕,看得老真人心情復雜。悄然離開之後,梁爽返回自家道場,有次龍虎山的小趙登山,老真人想起那場遭遇,就問了此事,結果那小趙也是個一問三不知的,趙天籟只是離開前輩的那處道場,返回龍虎山後,過了幾年,才符籙傳信一封,算是找出了一條大致脈絡。

而且小趙還猜測這些刺客,看似松散,各行其事,相互間並無聯絡,但是極有來歷,具體是誰發號施令,龍虎山還要再查一查。

梁爽笑道:「既然正事聊完了,與你們積翠觀討杯茶喝。」

呂碧籠心如死灰,神色黯然,帶著老真人和那年輕女冠來到一處道觀雅間,再魂不守舍,還是得乖乖煮茶待客。

梁爽結果一杯茶,笑著道了一聲謝,抿了一口清茶,點頭道:「好喝。行路窄處留一步與人行,便是行大道,滋味濃時減三分讓人嘗,便是真滋味。」

就像崔東山來時路上所說,這個積翠觀呂碧籠,也就是貪生怕死,慫恿虞氏皇帝避難而逃,倒是與蠻荒妖族並無勾結,不過不耽誤自己嚇她一嚇。如呂碧籠自己所說,之後具體如何處置她,就是書院和文廟的事情了。

梁爽望向門外庭院內一本歷經數朝的古老牡丹,在這冬末時節,依舊花開艷麗,再過百余年光陰,估計就可以孕育出一位花魄精怪了吧。

老真人飲茶如喝酒,盡顯豪氣,再次遞出手中那斗笠盞,「滿上。」

你們文聖一脈的嫡傳弟子,好像做事情都這么喜歡嚇唬人?

師兄挽天傾,師弟補地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