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緊咬的牙關里狠狠吐出這三個字。我看著董改紅,雙目圓睜,幾乎眥裂,惡狠狠、惡狠狠地盯著她:「她瘋了為什么不送她去醫院?為什么關在這里拴起來?她、你、你們……」

我一向自詡伶牙俐齒,此刻竟然找不到任何詞語能表達我滔天的憤怒,或是能質問我想要知道的信息。似乎所有的詞匯都堵在了我的喉頭,直堵得我眼前一陣陣發黑,似乎要窒息。

董改紅搖搖頭,撇嘴嘴里嘖嘖有聲,也不知是惋惜還是不屑:「我們鄉下人窮,送醫院的錢能買個新的媳婦了!當時她生完兒子,我弟就把她轉賣掉了,要不是為了給天傑換腎也不會把她重新買回來!結果可虧死了,配型也不合適,這歲數也不能再生兒子了,賠一筆錢砸手里根本賣不出去……」

在她自言自語的時候,一旁那個被拴起來的女人,我的親生母親何喜俠,就那樣瑟縮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

董改紅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炸雷一樣響在耳邊。在她的敘述之中,事情的整個經過變得清晰明了,驚恐駭人:我的親生母親,是被買來的媳婦,這一家人送走她的兩個女兒後,留下她的一個兒子,接著又把她賣給了別人,如今為了給兒子換腎重新把她買了回來,卻因為她的腎臟不堪用也不能再生新的香火,把她囚禁在這樣寒冷破舊的地方,生生折磨。

我看著何喜俠的臉,看著她渾濁驚慌的眼神,忍不住想,她的瘋,是原本如此,還是在漫長的被賣賣、囚禁的人生中緩慢地失去了理智?

我與竺可兒,一半的血來自董建華那個囚禁折辱陌生女人、殺害親生女兒的瘋狂惡魔,一半卻來自眼前這個無辜可憐、不知來路何方的瘋女囚。該瘋的是我們才對。我看著董改紅,這個幫凶,死死盯著她,一步步上前。

「二丫,你、你冷靜點……」大約是感覺到了我溢出的殺機,董改紅連忙擠出一絲假笑,「我們對她很好了!當年她在家的時候一直好吃好喝伺候著!這村里大部分媳婦都是買來的,你可以去看看,誰家買來的媳婦有她這樣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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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到這個展開?

這篇文章從一開始就准備寫鐵鏈女的故事。本來打算新年假期寫完的,沒想到因為國內忽然自殺式放開疫情管控,我們家死了最後一位老人,收拾心情用了一段時間。好消息是那之後我們准備迎接新的家庭成員了,因為剛懷孕也不太敢寫太陰暗的東西怕影響心情,就又暫停了好幾個月(因為心虛也沒敢看評論……)。今天看到鐵鏈女事件宣判的消息,感覺是時候開始繼續寫了!

這個判決怎么說呢,一種意料之外但是情理之中的感覺。情理之中是因為國內對拐賣婦女的默許態度在法律中一直有所體現,比如收買婦女追訴期非常短且承認被拐婦女婚姻有效性。意料之外是這個案子這么有名居然還按照那個狗屁法律判的,居然只判了九年,居然鐵鏈女還被當做那個賤畜的家人而不是被保護起來回去家鄉,也沒有算強奸(與精神分裂患者發生性關系)的罪。要知道我在po寫小黃文被舉報了也會比這個判得重吧?

我最嚴重的政治抑郁就是從鐵鏈女那件事開始的,這個小說算是對我自己的一個交待,在我期望的世界里發生這種事後會發生什么。希望大家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