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孩子,瞎說什么呢!我……我就是你親媽啊!」

董改紅的手顫抖著,端著茶缸送到自己嘴邊,似乎帶著些許油漬的深紅色茶水泛起微微的漣漪。她不停瞪大著眼睛,躲避著我的視線,在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越發顯得心虛,手抖得茶水都濺出幾滴,浸濕她的衣襟。

她連忙放下茶杯,用手徒勞地抹著,像是想要抹除她此刻無法掩蓋的恐慌,卻把那團深色的水漬越發抹得顯眼。她的眼神不斷瞥向院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解釋著些什么。我以為她在看院門,在看董建華與董天傑父子何時回來,為她解圍。就在此刻,我卻忽然聽到,院落里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那是金屬的摩擦聲,在距離的阻礙下不再刺耳,卻依舊帶著滿滿的壓迫與沉重,像是一只龐大的野獸在蠕動,帶著沉重和掙扎的氣息。隱約間,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嘆息——並不是屋子里董改紅年邁的母親,而是一聲更加遙遠的、更加無奈的嘆息。

伴隨這不起眼的噪音,我敏銳地察覺,董改紅的面色更加蒼白,眼神更加躲閃,一次又一次瞥向破舊院落的一角——來的時候我便注意到了,緊貼著院門口的地方有間小小的土坯壘成的房屋,木條隨意釘成的門破舊不堪,隱約散發著家畜糞臭。我本以為那是農村人的旱廁,或是什么豬圈一類的地方。

此刻,像是一道閃電劈開我的腦海,我忽然警覺,也顧不上董改紅嘴里嘟囔些什么,猛地站起身,沖進小院,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猛地沖向那間土坯房,一腳踹開房門,走了進去。

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汗味、霉味、屎尿臭氣和臟兮兮衣物味道的難聞氣味,濃郁刺鼻,令我幾乎當場作嘔。

而眼前的畫面,卻令我更加震驚難當。這屋子里的不是家畜,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中年女人,在這刺骨的冬天穿著一身單薄的舊毛衣,上面沾了不少污漬,裹在她瘦削的身子上。她修剪得坑坑窪窪的短發油膩地打著縷兒,凌亂地四處支棱著。她因為寒冷在角落蜷縮成一團,手縮在袖子里,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猛地瑟縮一下,捂著耳朵,抬起頭看向我這邊,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或許是營養不良,她清瘦的臉越發顯得蒼老、憔悴,眼神渾濁又狂亂,皺紋讓她的眼睛和嘴角向下難看地低垂。

盡管如此,卻不難看出,那張臉曾經清秀。哪怕是如今這般憔悴的樣子,也不難看出,她與我,與竺可兒,都有著七八分的相似。我們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一模一樣的鼻子。

我幾乎一瞬間便明白過來,這個被關在土坯房里的人,便是我和竺可兒的親生母親,何喜俠。

「你、你是……」

我幾乎哽咽,顫抖著上前,想要查看她究竟是因為如何,淪落到了這樣憔悴的境地。而她看到我的接近,卻顯得越發慌張,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她猛地站起來,緊貼著牆根,用不安的眼神打量著我。那獵物掙扎一般的金屬聲音,此刻再度在我耳畔響起。我這時才注意到,她的脖頸上套著一個粗大的、銹跡斑斑的鐵環,與那鐵環相接的是一根同樣粗大銹蝕的鐵鏈,牢牢地把她拴在屋子角落的一根木樁上。

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被一根鐵鏈拴著,圈養在這個小屋里,像個畜生一樣。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刺透,滾燙的震驚與憤怒從我心口一路涌到咽喉。這時,董改紅終於反應過來,追到這間屋子里,嘟嘟囔囔地解釋著:「我也不是故意想騙你……她瘋了這么多年了,讓你知道怪丟人的。我們也是想……唉……怕你知道你親媽瘋了傷心……」

「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