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最新更新章節(1 / 2)

暖陽 愛看天 3695 字 2020-05-27

夏陽帶蔣東升去看的那個醫生,名叫馮乙,跟曾姥爺的那個學生馮川是親兄弟。馮家起名隨意,這名字都是按著出生順序排下來的,老大叫馮賈,早年間沒了;馮乙的是老二,占了個乙字,輪到老三的時候覺得起個馮丙、馮三兒的都不大文雅,曾姥爺幫著動了下腦筋,把那「三」給橫過來寫,好歹給起了個馮川的名字。

馮川認了曾姥爺當啟蒙先生,曾老先生當年辦學校的的時候,他們兄弟倆都跟著念了兩年學堂。後來曾老家里出了事故,舉家搬遷了,兩家才少有往來。馮川一直掛念著曾老,一得了機會便寫信邀請曾老來京城治療腿疾,當真是個好學生。

馮乙比馮川大幾歲,三十有余的樣子,但是瞧著倒是比馮川還要年輕幾分,他們兄弟模樣相似,但是馮川透出股忠厚之氣,這馮乙嘴唇生的薄了些,偏帶出一股刻薄傲慢的意思,躺在那跟沒骨頭似的懶懶散散的,瞧人也是順著眼尾那么一挑慢條斯理的打量人。

夏陽帶著蔣東升進來,就被馮乙這么瞧了一回,蔣東升還從沒給人這么瞧過,渾身不自在,在那皺了眉頭也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馮乙。

馮乙在他們倆之間看了一會兒,明顯對夏陽更感興趣一些,張口問道:「你們是小川帶來的?哪個是夏陽?」

夏陽往前走了一步,馮乙更加滿意了,招手讓他過去,握著他的手又仔細打量了一回,笑道:「不錯,是跟銘德先生當年有幾分相似。老師前段時間來,我因為忙著配葯,也沒跟他多說幾句,你們這些年過的還好?你媽媽呢,她身體好些了沒?」

馮乙輩分跟夏媽媽一般,只是生得皮相年輕,看著像個年輕人,夏陽被他摸得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硬著頭皮一一答了。他上一世也跟馮乙打過交道,那時候蔣東升剛被他那幾個兄弟從草欄山老醫院里弄出來,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了,霍明四處求人找到這個馮乙,送錢送玉送古玩,都被推拒了,後來還是馮乙主動找來,單要了他寫的一副字畫,誇了句「跟銘德先生當年有幾分相似」便住下醫治了蔣東升一個多月。

馮乙這人醫術不錯,但性情怪癖,不按常理出牌,所幸這人好歹還念幾分舊情,認曾姥爺這個老師,凡事也願意多幫他幾分。

夏陽在那同馮乙說了一會兒話,因為多少對這人的脾性有些了解,回答的也讓馮乙多露了幾分笑意。他們兩個人聊的不錯,蔣東升有些站不住了,他瞧著這個馮乙邪里邪氣的,臉色帶著股子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看著就是個病秧子,就這樣還能是名醫,還能給人治好病?

蔣東升站在那眼瞅著就要沒了耐性,馮乙終於摸夠了夏陽的手,戀戀不舍的拍了拍,緩聲問道:「夏陽,你這是受風寒了,我一會給你開點葯,吃幾天就好了。身上還有哪兒不舒服沒?我給你瞧瞧。」

夏陽把手抽回來,垂著眼睛道:「我沒事兒,其實這次是想請您給我朋友看一下,他以前被喂了不少葯片,也說不清有多少了,脾氣不太好。」

馮乙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抬頭隨意的看了蔣東升道:「哦,是吃錯葯了么?」

蔣東升額頭上青筋綳起,這人是罵他呢吧?他這邊還沒等說話,馮乙又點了點頭,蔫蔫兒的道:「我瞧出來了,這位脾氣的確不太好。幾歲的時候開始亂吃葯的?身體有沒有出現過什么症狀,像是無力、發熱,或者失眠?」

蔣東升想了下,慢慢搖了搖頭,道:「時間太久,我不記得了。」

馮乙坐起身來,讓蔣東升坐在他身前的一個圓凳上,先給他大體瞧了一下,他的手指格外冰涼,帶著點濕涼的感覺,這讓蔣東升忍不住皺起眉頭。馮乙掰著他的眼睛、嘴巴看了一回,瞧著蔣東升的模樣像是在看一頭牲口,看完了又拿旁邊的手帕擦了手,從一個鋁制大鐵盒里拿出幾根泡在液體里的銀針,囑咐蔣東升道:「別動。」

銀針從耳後斜斜的扎進去,針扎入的很慢,馮乙額頭上都冒了細密的汗珠,手上的勁道又輕又穩,緩緩的轉著銀針探入寸許,「這里疼么,你先在可能說不出話來,疼的話就眨下眼睛。」

蔣東升眼睛沒動,馮乙又往里探了一些,這次明顯更小心了,時刻留神蔣東升的表情,瞧見他快速連續的眨了兩下眼睛的時候,立刻就抽出了銀針。馮乙把針收起來,微微皺眉道:「你身體沒什么事兒,那些葯早就不礙事了,就是吃的太零碎了可能脾氣是要受些影響,你這幾天多來幾趟,我給你扎針治一下。」

蔣東升心里微微跳了下,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無法控制情緒,馮乙的話給了他一份希望,這次看向馮乙的眼神都亮了,「你說真的?可以治好?」

馮乙點了點頭,「當然,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不過是吃錯了葯,前幾天還有專門喝了葯送到我這兒來治的呢,一肚子肥皂水灌下去吐個干凈,也就好了。」

蔣東升臉又黑了,覺得馮乙這沒掛牌的赤腳醫生有幾分騙人的模樣,這都哪兒跟哪兒,能一樣嗎?!

馮乙又慢悠悠道:「哦,對了,你這病時間拖得太久了,得花不少錢調養,知道么?」

蔣東升越發覺得馮乙這是坑蒙拐騙的蒙古大夫,不止騙人,都騙錢了。夏陽拿了酒精棉簽給按在蔣東升耳朵後面,小心的給他揉了兩下,讓蔣東升綳緊的身體舒緩下來,人也沒剛才那份銳利了。

夏陽一邊給他揉著,一邊看了馮乙問道:「錢不是問題,馮叔你要多少?我現在就可以拿給你。」

馮乙看著夏陽,笑吟吟道:「不多不多,我聽小川說你和銘德先生淘換了不少寶貝,想問你討一件。」

夏陽一早就知道他會要這個,他身上斜跨著的軍用背包里就帶著一副米芾的字兒,曾姥爺過年臨走前給精心修裱起來了,如今正好用上。

馮乙的目光也順著夏陽的黑呢子大衣,順著打量到他腰胯那邊,盯著少年人的身體多瞧了兩眼,笑道:「銘德先生那套乾隆御墨我是不敢宵想的,我平時也喜歡寫個兩筆,求一套嘉慶松煙葯墨,成么?」

葯墨大多是私人制的,方子稀少的很,那么長時間里能保存並留下來的那幾塊有指頭大小就很難得了。夏陽恰巧就收了這么八件一套的松煙葯墨,一個個圓潤可愛,他剛給起了名字叫廿八團,馮川一開口就給一鍋端了,夏陽按著手包的手都僵在了那里。

蔣東升聽見後面靜了一會,幽幽的轉過身來盯著夏陽,這么合著他一個大活人還比不上「廿八團」?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蔣東升盯著夏陽不開口,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瞧病的心思,如今也變成了一定要跟「廿八團」爭個高下。

馮乙在那邊端著茶碗火上澆油,「是有點貴了,不過他這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身體沒事兒,就是平時可能睡不踏實,疑心也重吧?這么長期下去,怕是正常人也有點受不了……」

夏陽打斷他道:「我跟你換,那套葯墨我下午就給你送來,麻煩馮叔先給他看看。」

馮乙大約也覺得有點欺負小孩的感覺,咳了一聲道:「那什么,叔也不白拿你的,那葯墨里有點我感興趣的東西,我拿來瞧瞧,剩下多少我再還給你。」他從老式八仙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包牛皮紙包裹著的中葯,囑咐夏陽道:「晚上回去把這個煮了,葯湯泡腳,葯渣覆眼睛,今兒晚上好好睡一覺,咱們明天開始。」

夏陽應了一聲,接過葯帶著蔣東升出去了,走出門老遠還能聽到馮乙在里面咳嗽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喘不太上氣的癆病鬼。

蔣東升微微皺眉,拉著夏陽在門口站了下,道:「這葯真拿回去用?夏陽,我這么覺得那人說的神神叨叨的……」

夏陽反手握住他的手,拖著他往前走,聲音里倒是帶著點放松的意思:「你別亂想了,這是我姥爺的學生,馮川的醫術你見識過吧?他可是被大醫院請去的,而且還治好了我姥爺的腿。你想啊,馮川都誇他哥哥厲害,那肯定錯不了。」

蔣東升也知道那個馮川是個不錯的醫生,為人踏實好學,但是這個馮乙從長相上就不是踏實的,他還是有點疑惑。正想著,忽然手心就被夏陽勾了兩下,抬頭去看,夏陽也是挑著眉毛看他的。

夏陽伸手指了前面,那邊是他們倆鎖自行車的地方,夏陽規規矩矩的拿鐵鎖鏈把自行車扣在路邊的燈柱上,蔣東升厚顏無恥,直接就把自己那自行車給拴在了夏陽車軲轆上。兩輛自行車鎖成了麻花,蔣東升不開鎖鏈子,夏陽也走不了。

「蔣東升,你下次不能這么鎖車了你知道嗎?快去開車鎖。」夏陽聲音在厚圍巾後面,帶著點鼻音悶聲悶氣的。

蔣東升咳了一聲,趕緊上去給打開車鎖,把兩輛車扶正了,道:「我這不是順手給鎖上了嗎,而且這兩輛車栓一塊誰也推不走不是……」

夏陽推過自己的自行車,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是,可這樣我也走不了。」

蔣東升把他的帽子給往下按了點,笑道:「對,所以你得等著我。」

夏陽回去要按照馮乙說的給蔣東升煮葯湯,蔣東升不讓他忙活,給夏陽拿了本書把他留在卧室讓他自己呆著,沒一會就煮好了弄來了。

夏陽常年泡在中葯里,聞著馮乙給開的那方子倒是聞出了一點熟悉的味道,他聳了聳鼻子疑惑道:「蔣東升,你覺不覺的這跟我泡的那個有點像?」

蔣東升腳上泡的泛紅,聽見他說也跟著聞了兩下,「還真是挺像的,都帶著股青草渣子味兒。」

馮乙這次開的葯跟過去不同,夏陽也有點納悶,只想等著明天和蔣東升一起過去了好問問馮乙怎么回事。蔣東升這邊連泡腳帶覆眼睛的,身上熱烘烘的舒服,干脆仰過身半躺在床上跟夏陽說話,也都是些瑣碎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跟夏陽聊起來就特別高興。

夏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著,把那套松煙葯墨給拿出來放在盒子里封好,摩挲著盒子有些不舍。外面忽然傳來幾聲貓叫,喵嗚喵嗚的聲音中氣十足。

夏陽起身掀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頭還蓋著厚雪倒是也看不清楚,只模糊看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邁著短腿跑過來,「好像是七塊錢……」

蔣東升也顧不得說了半截的話了,忽的一下坐起來,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別、別讓它進來!」

夏陽有點奇怪,回頭看他一眼,道:「為什么不讓七塊錢進來?」

蔣東升覆在眼睛上的那個裹著葯渣的白布包都滑落下來,他頂著那葯渣包,磕磕巴巴道:「那什么,它好些天沒洗了,身上不干凈,對,不干凈!夏陽你平時不都說它爪子臟,給它洗干凈了才讓進屋的嗎?」

夏陽道:「那是夏天啊,現在冬天外面那么冷,它也抓不到什么東西吃,可能是餓了。我放它進來喂它吃點東西,不留它睡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