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8日
第四百一十二章·才部堂巧破迷案
「火篩韃靼蒙郭勒津部酋長執掌右翼三萬戶之土默特萬戶因居於徹庫特而被稱為『徹庫特之火篩塔囊』。
」
「塔囊?」丁壽打斷才寬的介紹。
「塔囊代指駙馬指與蒙元成吉思汗後裔結姻親者韃靼小王子滿都魯與其哈屯滿都海生有兩女長女博羅克沁嫁與太師癿加思蘭火篩尚其次女伊克<img src=&「/toimg/data/xi.png&「 />故有塔囊之名。
」才寬解釋道。
「那個什么小王子不是叫巴圖孟克么?」丁壽對這位沒事就到宣府老家搶上一把的蒙古大汗記憶猶新。
「巴圖孟克是現任蒙古汗王論輩分是滿都魯的曾侄孫滿都魯死後無嗣其妻滿都海系土默特部綽羅斯拜特穆爾丞相之女握有實權滿都魯死後韃靼無主年過三旬的滿都海拒絕成吉思汗胞弟哈撒爾後裔的科爾沁部首領烏訥博羅特求親適與時年七歲的所謂黃金家族之後巴圖孟克……」
「曾叔祖母嫁給了自己的曾侄孫中間隔了幾輩還差著二十多歲這位滿都海夫人還真是女中豪傑呀!」丁壽嗤的一笑言情曖昧。
才寬好似沒聽出丁壽的話外之音頷首道:「緹帥所言不錯這滿都海確是巾幗不讓須眉她幫助婚後的巴圖孟克取得汗位後親掌國政以皮囊載夫率軍出征帶弓chā箭沖鋒陷陣征服了殺元裔幾盡的瓦剌蒙古迫其西遷強令瓦剌房舍不許稱作殿宇冠纓不得高過四指在家許跪不許坐吃肉時只可用牙撕咬而不能用刀……」
丁壽扒拉下案幾上昨夜吃剩的冷肉殘羹想象那些瓦剌人捧著烤肉生啃的畫面不覺有些牙疼「瓦剌人能同意這城下之盟?」
「除懇請恩免吃肉不許用刀這項外其余全部答應隨後滿都海會同察哈爾和蒙郭勒津兩部大軍除掉了長期對汗廷構成隱患的亦思馬因等權臣威壓各部一統草原。
」
「這火篩對這位岳母大人還真孝順……誒不對從火篩的老婆伊克<img src=&「/toimg/data/xi.png&「 />算來他是這巴圖孟克的姑爺爺同時還是這位小王子的便宜女婿那他豈不成了自己的太爺爺什么亂七八糟的!」丁壽掰著手指頭也沒捋清楚這家人的關系。
「緹帥莫要小瞧了他『火篩』在番語中為卓越之意其人驍勇善戰勇武絕倫東至遼東西至賀蘭萬里馳騁弘治九年殘宣大延綏諸境十一年被王襄敏破於賀蘭山後轉年擁眾攻入大同、寧夏境參將秦恭、副總兵馬升因逗留不進論死平江伯陳銳、侍郎許進督師無功遭劾去位弘治十三年率部駐牧河套成朝廷大患。
」
聽才寬說得鄭重丁壽也端正了幾分「如今雖知土默特各部兵馬異動卻不知火篩意向何處部堂可有應對之策?」
才寬冷笑「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皇明威制四夷陝西屯四鎮強兵岩岨封守何不能控遏北虜!」
「緹帥請看。
」才寬掀開身後帳幕露出一張巨大的陝西戍守圖一個個墩堡城寨清晰標注。
「延綏處高原北連大漠有余子俊所修邊牆墩堡相望在東部神木、榆林、靖邊等重兵防御可封堵套虜南下之路。
」
「寧夏西部倚賀蘭山為屏鎮遠關為防守之要塞;甘肅北為大漠瀚海又有嘉峪雄關鎖鑰可保無虞。
」
丁壽目光隨著才寬在圖上的指點游走覺察到似乎哪里存在漏洞「部堂東西二路皆有應對中路又該如何?」
才寬點頭贊道:「緹帥機敏自虜據套以來河東三百里間更為敵沖虜窺平、固則犯花馬池之東;若入靈州等處則清水營一帶必是其徑。
」
「正值秋糧收割之季邊牆之內來往運糧車馬經久不息韃子一旦突破邊牆墩台西可入寧夏腹心向南經由靈州、清水等營沿黃河一路可直取固原蕭關古道若失關中危矣!」丁壽狠狠一拍圖。
「正是如此可韃子騎兵若想順利西進攻略固原必須拔除你我所在之……」才寬嘴角微揚xiōng有成竹。
「花馬池?」丁壽道。
才寬點頭「花馬池為關中要沖、寧夏肘腋只要堅守花馬池則固原自可無虞。
」
「老夫意欲選延寧二鎮勁兵按伏定邊、花馬池東西兩翼以為外邊再選固原鎮jīng兵六支伏於下馬關兩側是為內邊韃虜分兵抄掠我自內外相維以御來犯之敵。
」
「妙借山川之形阻敵以掎角之兵勢御虜部堂高見。
」丁壽撫掌稱贊。
才寬捋須一笑轉身喝令:「來人!」
帳外中軍旗牌官進帳領命。
「傳令平、鞏、環、慶各府州縣衛所官軍嚴加防范延綏、定邊、寧夏等邊牆屯堡墩台限期修葺完整盤檢花馬池、興武、清水營直抵靈州一帶驛站儲存糧秣隨時供給軍需運轉。
」
旗牌官才領命退下又一小校快步而入「稟軍門吏科給事中安奎來訪。
」
***
寧夏城巡撫衙門。
右僉都御史巡撫劉憲捧著一個成窯五彩蓋鍾靠在椅上細細品茗。
寧夏管糧僉事賈時低眉垂目坐在下首一聲不吭。
「賈時……」劉憲率先打破了沉寂「大沙井驛那批糧秣怎么回事?」
「驛站看管不力致使糧草浥爛成灰……」
「放pì!」劉巡撫將蓋鍾往身旁桌子上一摔不顧斯文爆出一句粗口「霉爛和燒毀是一回事么?你糊弄傻子呢!」
「大人若連咱們自己都不信了旁人還能信么?」賈時狡黠眨了眨眼睛「反正驛站上報是浥爛咱們就當作是浥爛……」
「你覺得安奎是那么好打發的么?」劉憲冷哼一聲「那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正德元年內閣三公俱在任時他便不合時宜提出什么中外冗員奔競成風、賄賂未已等等有悖新朝氣象的劾奏被奪俸遭斥仍不知悔改借著此番查核邊儲還不知要搞出多少風波。
」
「安給諫名聲在外下官自然知曉糧草霉爛是大沙井驛百戶李茂日前呈報下官本待親閱查勘不想草場倉廒突發一場大火李百戶陷身火海死無對證無從查起呀。
」
「你是說……」劉憲眉心微攢轉即一笑「好個死無對證真是青出於藍。
」
「下官不敢皆是大人栽培有方。
」賈時離座躬身。
「各處倉場的賬冊可准備妥當了?」
「皆已備好隨時待查。
」賈時垂手肅立語氣平靜。
「本官說的是另外一份」劉憲沉聲喝道:「為何還不交上來?」
「大人放心那份也已收藏妥當只是如今寧夏官員皆是待查之身大人也牽連其中此時交付怕會給大人帶來麻煩。
」賈時身子躬得更低語氣卻無比堅定。
劉憲眼中jīng芒一閃隨即展顏道:「你辦事我當然放心哈哈……」
直到賈時告退出府劉憲笑容頓斂臉色yīn沉得可滴出水來。
「僉憲這小子想要挾您?」一個顴骨微高的長臉軍官從堂後轉出。
「是要挾咱們丁將軍寧夏各衛都有把柄在他手上。
」劉憲轉首不yīn不陽說了一句。
「都這個時候了還分什么你我您說怎么收拾這個白眼狼吧?」寧夏衛指揮使丁廣一pì股坐到劉憲對面。
「他是個人才要是能挺過這一關咱們也不妨幫他遮掩一下。
」
「要是過不去呢?」丁廣瞪著牛眼問「賈時這小子心黑手很要是
被他咬上一口可夠咱們受的。
」
「他要是自己不爭氣可別怪咱們翻臉無情了……」劉憲獰笑道。
「他手里的東西怎么辦?」丁廣追問。
「丁將軍人面廣想必能找到些幫手吧?」
丁廣了然「大人放心包在標下身上。
」
劉憲突重重一嘆「楊總制急流勇退應變得時你我也該及早尋個退路了。
」
「您是兩榜進士離了寧夏哪里都可為官咱是土生土長的粗人離了此能做些什么!」丁廣不以為意晃著腦袋「甭管換誰來還得靠咱們這些武人cào刀拼命天塌不下來……」
***
大沙井驛隸屬寧夏衛位於寧夏鎮連通西安府與固原鎮之要道距靈州守御千戶所約六十里。
大明邊疆要點所設驛站名雖為驛實際城高牆厚幾與城堡無異除卻原有驛站功能外尚有遞運所、塘鋪等設還要儲存糧食軍器等軍資以為大軍中轉於邊防體系中舉足輕重其所修城牆甚至不啻於北宋汴梁城。
大沙井驛有駐軍一百一十三人另有走遞甲卒馬夫雜役等數百人統歸百戶李茂管理只是如今的李百戶已面目全非化作了一截焦炭。
丁壽捂著鼻子盡量隔絕刺鼻的焦臭味道看著焦屍皺眉道:「這是李茂?」
「千真萬確。
」寧夏衛指揮僉事馮鉞面容悲戚「草場倉廒失火驛城兵卒拼力撲救李百戶身先士卒撲入火場卻因火勢太大失陷火海為公捐軀誒!」
對著長吁短嘆的馮鉞給事中安奎冷冷一笑「馮僉事來得好巧啊!」
馮鉞似乎沒聽出安奎的嘲諷之意搖頭惋惜道:「聽聞大沙井驛浥爛草料十余萬束在下聞之驚心若是韃子此時入寇軍馬無食怎生能用故特來查驗。
」
「馮僉事這一來浥爛的草料便不止十余萬了一把大火還毀了一座倉廒雪上加霜啊!」
「給諫說的是如今邊事甚急軍務耽擱不得正巧軍門與緹帥同來請給諫美言幾句速從固原與關中各府縣調撥糧秣以免誤了御虜大事。
」馮鉞立即接上安奎話頭。
安奎一愣轉瞬大怒大沙井驛的呈報他一看便覺事情有鬼這幾年寧夏雨水減少哪有一次霉爛十余萬束的道理只不過他人單勢孤未敢單身成行而是趕赴花馬池請才寬援手才寬忙於調遣邊軍抵御火篩南侵靈州一帶正是防御扼要聽了安奎所說不敢怠慢帶了親兵親身而來誰料只看到一片焦土殘垣連負責驛城的百戶官都已死透他難道找死人對質么!
「大人卑職看過了屍體口鼻之內確有灰燼這人在火場里時是活的。
」北司理刑千戶郝凱客串了一把仵作。
「卑職也在屍身躺卧處潑了酒醋並未有血跡顯出。
」錦衣衛吃的便是刑獄飯於永對驗屍門道也清楚一二。
「難道真是意外?」丁壽可不相信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可又抓不到什么把柄舉頭問道:「部堂您看呢?」
才寬到如今一言未發只是翻看著李茂的屍格:屍體全身焦黑四肢俱全面目難辨蜷縮卧於倉廒焦梁之上。
聽了丁壽問話才寬不置可否向空中成群跪伏的驛城兵勇驛卒問道:「李茂陷身火海你們何人親見?」
眾人面面相覷俱都搖頭「發現火起我等拼命撲救初時還聽得李頭兒分派號令再後來忙得顛三倒四也不知李頭兒何時沖進的火場。
」
「如此說來這焦屍未必是那李茂了?」
「部堂說的是這定是金蟬脫殼之計下官想逐一盤問李茂親朋故舊定能查出一些蛛絲馬跡還請部堂大人允准。
」安奎興奮道。
馮鉞眼皮微微一跳「部堂多慮李百戶沖入火場乃卑職親眼所見斷不會有假。
」
「親眼所見?」才寬斜目夾了一眼馮鉞。
「半點不假」馮鉞堅定答道「軍門如今防秋軍務為重為免夜長夢多還是少生事端的好。
」
「也好來人將殺人凶犯馮鉞拿下。
」
幾名如狼似虎的親兵一擁而上抹肩頭攏二臂將馮鉞摁倒上綁。
「部堂大人這是何意?」臉皮都被面砂礫磨破的馮鉞大聲呼叫「便是要殺末將好歹也讓在下死個明白。
」
「好本官便讓你明白明白。
」才寬轉目四顧一指遠處幾間草屋問道:「這茅草屋是誰的?」
「回大人話這屋子是看守草場的軍卒住的。
」大沙井驛的驛卒們戰戰兢兢回答。
「將草屋點了。
」才寬轉身又對身旁親軍吩咐了幾句。
眾人雖不明所以還是遵令而行不多時火光竄起幾間草屋燒了起來。
這時幾名兵丁抬著兩只嗷嗷亂叫的小豬過來才寬命人將其中一只扔進了正在燃燒的草屋。
只聽草房被燒得嗶啵嗶啵亂響夾雜著那只被活活炙烤的小豬凄厲哀嚎場面說不出的怪異。
「部堂您這是……」丁壽有心問明忽聽『蓬』的一聲一間草屋不耐火燒已然坍塌。
「將另一只豬扔進去。
」才寬下令。
這老兒該不會是想吃烤豬吧明知道不是如此的丁壽還是忍不住惡趣味揣測。
眾人忍著熱浪灼烤靜靜圍觀在火場周圍幸好沒多久那兩只小豬便沒了動靜讓大家的耳朵清靜了不少。
火勢漸熄才寬笑對丁壽道:「緹帥不妨看看這兩只豬有何不同。
」
手帕掩鼻丁壽蹙著眉頭走進火場看看這邊瞧瞧那頭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兩只烤豬一個在柴草上一個在柴草下。
」
「不錯。
」才寬冷笑「若是沖進倉廒救火倉房被火勢摧垮人必葬身在瓦礫之下李茂屍身卻卧在焦梁之上分明是房倒屋塌後被人扔進火海活活燒死。
」
「那這個凶手是誰還用說么?」丁壽yīn森森笑道;「親眼看見李茂沖進火場的馮大僉事……」
「我……」馮鉞啞口無言額頭汗珠滾滾而下。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安奎怒不可遏沖上前揪著馮鉞衣領喝問:「說!你因何如此?背後誰人主使?」
馮鉞臉色慘白咬緊牙關一口不說。
「安給諫將人交給我吧錦衣衛的弟兄們很樂意有人來試試手段……」
隨著丁壽話音郝凱與於永二人摩拳擦掌一臉獰笑向馮鉞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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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陳知府妙解官經
寧夏巡撫衙門。
「給諫去而復返緹帥屈尊枉駕敝人這小小撫台衙門真是蓬蓽生輝啊!」寧夏巡撫劉憲滿面春風迎向前來興師問罪的二人。
「客套話就不要說了我等此來是為貴屬管糧僉事賈時而來。
」丁壽也不廢話單刀直入。
「賈時?
他一個區區五品又如何得罪緹帥?」劉憲微露訝異。
「賈時指使馮鉞燒死大沙井驛百戶李茂如今馮鉞已然招供僉憲莫非還想包庇不成?」這段時日查盤糧儲賈時等人沒少給安奎添堵早憋了一肚子氣。
「本憲公私分明豈有包庇人犯之理。
」劉憲正氣凜然。
「如此就煩勞僉憲的人帶路指引咱們早點了結公事也好得空敘敘私誼。
」才寬趕回花馬池置防務囑托丁壽萬萬以秋防大局為重不要牽連太廣引得寧夏不穩丁壽雖看劉憲不順眼也不想無謂多找麻煩。
「不必勞煩緹騎賈時侵吞公帑倒賣軍資中飽私囊本憲已命人將他緝拿下獄還未及審問既然緹帥要人將人犯提走便是。
」
事情變化出乎丁壽意料端詳劉憲神情未見有何異處難道這劉憲真的與寧夏貪腐並無瓜葛還是丟卒保車的無奈之舉……
「好這便提人。
」安奎倒是干凈利落從到寧夏開始他便鉚著一股勁不將這些國之碩鼠蠹蟲挖個干凈決不罷休。
***
寧夏鎮撫台衙門的大牢yīn暗cháo濕發出一股濃濃的霉臭味。
雖然常出入詔獄丁壽對這味道依然不適應蹙眉掩鼻與雲淡風輕的劉憲和一臉興奮的安奎二人形象截然不同。
重重的牢門打開安奎迫不及待鑽了進去「賈時出來受……」
安奎好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後半截話全卡在了嗓子里隨後跟進牢房的丁壽見了牢內情景也是一呆。
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人懸吊在兩個牢房間隔柵欄的橫檔上眼突舌吐情狀駭人。
「這是賈時?」丁壽問向身旁的安奎。
安奎砸吧砸吧嘴無聲點頭。
「怎么回事?獄卒何在?」劉憲咆哮道。
「小人在!」一個瘦小枯干的黑衣牢頭被傳了過來噗通跪倒哆嗦著連連磕頭請罪。
「讓爾等好好看顧賈時怎人犯死於非命還不覺察?」
牢頭哭喪臉道:「小人實在不知情由賈大人進來後便不讓小的靠近小人不敢違拗。
」
「不敢違拗他的意思便敢搪塞本憲之令?」劉憲冷笑「你是看管不力呢還是人本就是你害的?」
「小人萬萬不敢!!」獄卒以頭搶大呼冤枉。
「賈時是用自己的腰帶自縊的。
」丁壽舉目望著賈時勒得青紫的脖頸隨口說了一句。
「誒千古艱難惟一死賈時之罪尚未定案何苦想不開尋此短見可悲!可嘆!」劉憲頓足捶xiōng搖頭不已。